千年时光，是灵山从郁郁葱葱到化为尘土的距离，是平安京的飞檐斗拱被钢筋水泥取代的跨度。
当鸢再次睁开眼时，耳边没有了樱花飘落的簌簌声，取而代之的是雨点砸在金属棚顶的“哒哒”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她从未听过的机械轰鸣。
她醒在一片被遗忘的荒地中央，四周是废弃工厂的断壁残垣，锈迹斑斑的铁皮棚子在风中摇晃，像是随时会倒塌。
脚下的泥土混着雨水，沾湿了她的裙摆——那是一身陌生的现代衣裙，米白色的布料柔软贴身，是她沉睡时，残存的灵气感知到外界变化后，自动凝聚而成的模样。
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依旧是那抹不染尘埃的白，垂落在肩头，带着雨水的微凉；再看向指尖的倒影，红瞳依旧亮得像淬了血的玛瑙，只是眼底多了几分茫然。
她试着调动体内的灵气，却只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暖流在经脉中缓慢流动——千年的沉睡几乎耗尽了她的妖力，如今只能勉强维持人形，连引动灵气滋养一朵花，都显得格外吃力。
鸢站起身，踩着泥泞的小路走出荒地。
眼前的景象让她彻底愣住了：宽阔的柏油马路上，五颜六色的“铁盒子”正飞速驶过，溅起一道道水花；道路两旁是高耸入云的楼房，玻璃幕墙反射着灰蒙蒙的天空；行人们撑着各色的雨伞，脚步匆匆，身上穿着与她相似却款式各异的衣服，嘴里说着她能听懂却带着陌生语调的语言。
这就是千年后的世界？没有了平安京的古雅，没有了深山的静谧，只有无尽的喧嚣与陌生。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人行道上，雨水打湿了她的白发，却没人多看她一眼——在这个光怪陆离的都市里，白发红瞳似乎也算不上特别。
可鸢的心却像被掏空了一样，她不知道两面宿傩是否还活着，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熟悉的气息，更不知道这个冰冷的现代都市，是否有一处能让她容身的角落。
就在她站在十字路口，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发呆时，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从不远处的小巷里传来——有咒灵的嘶吼，有金属碰撞的脆响，还有一种带着破风感的凌厉气息。
鸢的妖力虽然微弱，却对咒灵的气息格外敏感，她下意识地朝着小巷的方向走去，躲在墙角的阴影里，悄悄探出头。
小巷深处，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背对着她站着。他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里，白色衬衫的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
男人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长枪，枪身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没有丝毫咒力波动，却能精准地刺穿咒灵的要害。
此刻，三只形态扭曲的咒灵正围着他嘶吼，墨绿色的咒力黏液顺着墙壁滴落，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男人却显得格外从容，他侧身避开一只咒灵的扑咬，手腕轻转，长枪如同有了生命般，瞬间刺穿了咒灵的头颅。
墨绿色的咒力黏液溅在他的衬衫上，留下难看的污渍，他却毫不在意，紧接着一个转身，枪尾狠狠砸在另一只咒灵的胸口，伴随着一声闷响，那只咒灵瞬间化作了一团黑雾。
鸢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身上没有丝毫咒力，却能如此轻松地斩杀咒灵，甚至比千年前那些自诩强大的修士还要利落。
他身上的气息很特殊，不是咒术师的纯净，也不是妖物的灵动，而是一种带着压迫感的“无”，像是能吞噬一切咒力的深渊，让咒灵本能地感到恐惧。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突然转头，朝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是一双深邃的黑眸，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鸢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却看到男人只是收回目光，继续对付最后一只咒灵。
很快，最后一只咒灵也被他一枪刺穿，化作黑雾消散在空气中。
男人收起长枪，将其随意地扛在肩上，然后朝着鸢的方向走来。
他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敲击鸢的神经。
走到鸢面前时，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目光从她湿漉漉的白发扫到红瞳，又落在她身上那身略显单薄的衣裙上，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白发红瞳，倒是少见。你也是咒术师？”
鸢摇了摇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没有咒力，反而有一种能克制咒灵的特殊体质。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我不是咒术师，我是……天堂鸟妖。”
她以为男人会像千年前的修士一样露出厌恶或贪婪的表情，可没想到，男人只是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却没有丝毫惊讶。
“妖？倒是有意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夹在指尖，用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从他的嘴角溢出，模糊了他的轮廓，“你在这里做什么？看了这么久，不怕被咒灵盯上？”
提到“咒灵”，鸢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委屈：“我刚醒过来，睡了……很久。这个世界太陌生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被风吹走，“刚才听到打斗声，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在斩咒灵。”
伏黑甚尔沉默了片刻，烟蒂在指尖燃烧，灰烬落在地上，被雨水瞬间冲散。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将烟蒂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语气依旧平淡：“跟我走吧。我知道一个地方，暂时能让你住下。”
鸢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与这个男人素不相识，甚至还偷看了他斩咒灵，他竟然愿意帮助自己？
可看着男人眼底的坦然，没有丝毫恶意，鸢还是点了点头——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似乎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跟着伏黑甚尔穿过一条条狭窄的小巷，雨水渐渐小了，夜色也越来越浓。最终，他们停在一间位于郊区的小木屋前。
木屋很简陋，外墙是深棕色的木板，屋顶覆盖着黑色的瓦片，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灯泡，在夜色里散发着微弱的光。
伏黑甚尔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然后回头对鸢说：“进来吧。”
鸢跟着走进木屋，发现里面虽然简陋，却收拾得格外干净。
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木桌和一把椅子，床上铺着灰色的床单，桌子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瓷杯，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透着一种安稳的气息。
“这里是我偶尔用来休息的地方，你暂时住在这里吧。”
伏黑甚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放在桌子上，推向鸢的方向，“冰箱里有一些食物，不够了可以自己去买，钱在抽屉里。还有，不要随便出去，尤其是晚上——现在的咒灵比千年前更狡猾，以你现在的状态，很容易遇到危险。”
鸢拿起桌子上的钥匙，钥匙上还带着男人指尖的温度，让她的心里瞬间暖了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伏黑甚尔的眼睛，认真地说：“谢谢你。我叫鸢，你呢？”
“伏黑甚尔。”他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
可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鸢一眼，黑眸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很快消失不见，“如果遇到危险，就喊我的名字。我能听到。”
说完，他便推开门，消失在夜色里。
木门缓缓合上，房间里只剩下鸢一个人。她看着手里的钥匙，又看了看窗外昏黄的灯光，红瞳里终于闪过一丝笑意。
千年后的世界，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她失去了千年前的记忆与力量，却遇到了第二个愿意向她伸出援手的人。或许，这场跨越千年的沉睡，并不全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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