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未干的水彩,把海湾涂成灰与蓝。快艇划破薄雾,船尾拖出长长的白绫。
中也把罗盘定在195度,朝3海里外的孤影铁塔直驶。太宰立在船头,晨风掀起绷带末端,露出颈侧那道仍泛着淡黑的墨线——像一条随时会收紧的绞绳。
"18小时后,你的声带会被墨毒完全封闭。"中也压着帽檐,声音混在引擎里,"在那之前,把原稿撕烂,让费奥多尔闭嘴。"
"原计划是——"太宰侧头,笑意被海雾打湿,"我负责失声,你负责坠落。"
"少来。"中也冷哼,"这次坠落的人,只能是俄罗斯混蛋。"
塔高45米,1980年因电缆老化废弃,塔身锈红,远看像插在海水里的钝剑。
四周无桥,唯余一条窄小检修梯自塔底平台垂直而下,距海面2米。快艇熄火,随波摇晃。太宰抓住悬梯,掌心立刻沾满铁锈与海盐——像抓住一把冰碴。
"上。"中也单手托起他腰,把人先送上去,自己才跟进。
重力场微微外放,让两人重量减轻,悬梯不再吱呀。晨雾里,他们的影子被海流拉得细长,像两条试图攀出深渊的墨鱼。
顶层瞭望台,铁门半掩。门缝透出昏黄灯泡,一闪一闪,频率依旧是三短一长——S。
推门瞬间,脚下地板"哐"地整体下坠!
"——重力操控!"
中也瞳孔骤缩,红光炸裂,整块铁地板悬停半空。头顶钢丝绳却同时断裂,备用铁栅门"砰"地封死出口。
灯管全亮,映出四周墙壁贴满的铅字块:
G R A V I T Y
F A L L
D I E
字母用血色油墨刷涂,像无数张饥饿的嘴。
广播喇叭传出费奥多尔带着电流噪的轻笑:
"欢迎光临'落笔之间'。中原君,你的'污浊'启动暗码,我已提前写进塔身电缆。只要塔顶承重低于500公斤——"
他打了个响指,"电缆短路,水下炸药倒计时10分钟。"
"500公斤?"中也低骂,"这座烂铁壳自身就超重!"
"所以现在,"太宰抬头,看向天花板滑轮组,"我们得让塔'以为'自己很重——或者,把炸药改成哑炮。"
费奥多尔的声音继续:"顺带提醒,墨毒需要'共振'才能清除——让写字的人承受同等疼痛。中原君,你愿意替太宰君疼吗?"
中也有一个瞬间的沉默。
下一秒,他伸手扯开太宰颈侧绷带,指腹沾墨,直接抹在自己喉咙——
墨线像活物,顺皮肤钻入,瞬间在中也锁骨浮出淡黑纹路。
"中也?!"太宰第一次提高音量,尾音却陡然哑掉——声带彻底封闭,只剩唇形。
"别吵。"中也咬牙,声音被灼痛磨得沙哑,"现在,我陪你一起失声。"
重力红光暴涨,他一脚跺向地板——整块下坠的铁板被强行折返,重新卡回电梯井轨道。塔身重量感应瞬间飙升,电缆倒计时停在09:03。
"下一步,拆炸药。"中也指了指塔底水下部分,"你得跟我一起跳。"
太宰无声点头,右手比划:【水下有电缆隧道?】
"是,塔基建在隧道上方。"中也拉开检修天窗,海风呼啸而入,"5分钟下潜,4分钟剪线,1分钟上浮——敢吗?"
太宰笑了,唇形无声:【Gravit y will bleed.】
"对,让重力流血。"中也伸手,"抓紧。"
两人共用一根安全钢索,纵身跃出塔外。
重力场反向运作:下落=漂浮。他们像两片逆向的羽毛,贴着塔壁疾速下坠,却在触及水面前被红光强行拉平——入水瞬间几乎没有溅起浪花。
海水冰冷刺骨,中也单手抓住塔底锚链,另一手把太宰拉进水下电缆检修口。
隧道内,一排塑封炸药包捆在主干电缆上,计时器09:00→08:59……
太宰打手势:【我来剪线,你控重力稳塔。】
中也点头,把潜水匕首抛给他,自己双掌贴住隧道壁,红光沿钢筋蔓延——整座铁塔被"加重"至501公斤,倒计时再次暂停。
太宰割开防水胶带,发现线色全是同一种灰——无差别盲剪,等于赌命。
他抬眼,与中也对视。
海水混浊,只有重力红光映亮彼此面孔。
太宰突然伸手,把中也的手拉到自己胸口——让他感受那一下、一下、被水压压缩却仍清晰的心跳。
然后,他握着中也的手,共同握住匕首,对准最左侧电缆——
剪断。
08:58→00:00 定格,指示灯灭。
炸药包失去电流,变成一堆沉默的石头。
中也刚要收力,整座铁塔突然发出垂死呻吟——
"承重超标+海水腐蚀,塔基断了!"他瞳孔骤缩,"快走!"
重力场瞬间反转:失重=上浮。
两人如离弦之箭冲破水面,钢索在空中甩出银白弧线。
身后,铁塔缓缓倾斜,像一支被抽掉羽骨的巨笔,重重砸进海里,溅起数十米高的水墙。
冲击波推得快艇剧烈摇晃。中也抱着太宰滚进船舱,海水倾盆落下,把世界砸成嘈杂的灰。
浪花退去,海面只剩半截塔身,与漂浮的铅字块——
G R A V I T Y
F A L L
——被海水冲得七零八落,像一场未写完就溺死的诗。
快艇驶离爆炸圈,晨雾重新聚拢。
中也瘫坐在甲板,喉咙墨线因"共振"完成而逐渐淡化,但声音仍嘶哑:
"还疼吗?"
太宰张了张嘴,依旧发不出声,却抬手蘸自己颈侧残余黑血,在甲板木纹上写——
【Partner】
写完,他冲中也伸出染血的食指,轻轻点在对方胸口——像盖下一枚无声印章。
中也喉结滚动,伸手覆上他手指,低声:
"收到了,太宰。"
这是中也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太宰愣住,眼睫被海雾打湿,却慢慢弯成月牙。
无声的笑,比任何声音都清晰。
海面漂浮的铅字里,一块不易察觉的铜版被浪推至船边。
铜版背面,用机械刻出细小文字:
「Chapter 4:Silent Key
Time:12 hours left
Location:Sky Casino(海上赌舰)
P.S.:Bring the second fragment of the Book,or the silence will be forever.」
——12小时后,海上赌舰"Sky Casino"
——第二片"书"之残页=赎金
——太宰的失声倒计时,正式迁移至公共舞台
快艇远去,铜版被浪花吞没,像合上未完的一页。
朝阳终于刺破云层,把两人并肩的影子投在起伏的海面——
一个暂时失声,一个声音沙哑;
一个负责坠落,一个负责拯救;
而下一幕,轮到他们把整个赌局,掀翻。
雾气被初阳蒸成淡金色,浪头镀上一层温软的绯。中也把快艇调成自动巡航,拖来急救箱,单膝抵住太宰肩窝,用酒精棉去擦他颈侧残余血墨。酒精蛰得伤口生白,太宰无声地抽气,额头抵在中也锁骨,像怕冷似的缩紧。
"别动。"中也声音仍哑,却低得温柔,"再乱蹭,我把你扔下去喂鲨鱼。"
太宰抬眼,用口型回他:【鲨鱼嫌我苦。】
"那就先苦后甜。"中也把最后一点墨线挑掉,敷上止血凝胶,用绷带绕颈固定。打结时,他指尖不经意掠过太宰耳后,感到那处脉搏跳得紊乱——像迷路的孩子拍门。绷带系好,他顺手把太宰被海水粘在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掌心在对方鬓角停了一秒,才故作自然地收回。
太宰忽然伸手,覆在他手背上,不让他走。手指冰凉,却固执地把中指扣进中也指缝,形成交握。掌心相贴的地方,残留海盐与血腥味,黏得发紧,像某种未干的誓言。
无声的对视里,晨风把吊缆吹得叮当响。太宰先移开眼,用另一只手蘸了甲板上未干的海水,写:
【声音,暂时存你那里。】
中也哼笑,喉咙却滚出沙哑的疼:"租金怎么算?"
太宰想了想,写:【一分钟一次心跳,免费赠送。】
"奸商。"中也握紧他手,"成交。"
海面跳荡的金色反光里,中也拖出防水地图,用红笔圈出"Sky Casino"巡游区——位于神奈川外海公海线,一艘七万吨级赌舰,每夜零点更换泊点,只有持"书"残页者才能收到最终登舰密码。
"我们没第二片残页。"中也皱眉,"怎么混上去?"
太宰用指尖在甲板血字里点出"Book"首字母B,比了个"偷梁换柱"手势:【伪造。】
"骗得过安检?"中也挑眉,"那艘船用的是欧洲中央银行级鉴定仪。"
太宰眨眼,写:【找专业打印机。】
"又回印刷厂?早沉了。"
太宰摇头,蘸水写:【还有一台——欧洲租界,圣玛格丽特旧印务所地下。】
那是他们昨夜才逃出的鬼窟,如今竟要掉头回去。中也愣了半秒,失笑:"疯子。"
"彼此。"太宰无声做口型。
快艇靠岸废弃货运码头,两人翻过铁丝网,钻进半塌的修道院式厂房。晨曦透过彩窗,把尘埃照得如同碎金。地下排字房虽被水泡过,却留下一间暗室——当年为躲避战火,修女们把印刷机沉进地下圣坛,至今仍保存完好。
暗室门口,铁闸上嵌着黄铜圣徽:圣母怀抱简册。太宰指尖划过徽记,无声念出拉丁文——"Verbum caro factum est."(道成肉身)
"文字变成肉体?"中也咋舌,"这帮修女才真疯。"
暗室恒温,机组像沉睡的金属巨兽。太宰卸下外套,只留被血与海水染花的衬衫。他掀开印版框架,把从铁塔带回的"书"残页铺上去,用软刷扫清浮灰,动作熟稔得像在拆解旧炸弹。中也则翻箱倒柜,找出未拆封的防伪纤维纸、变色油墨、微型全息条——全是战前欧洲银行券专用材料。
"纸有了,油墨呢?"中也晃了晃空罐,"变色墨被泡坏了。"
太宰抬手,指指自己颈侧——尚未干透的血墨。他割破指尖,把血滴入变色油墨残渣,用调色刀搅匀;血与化学剂反应,泛起幽蓝磷光。
"用你血做墨?"中也皱眉,"费奥多尔会认得出。"
太宰写:【所以才要他认。】
"引蛇出洞?"中也眯眼,"你负责卖破绽,我负责砸场?"
太宰笑得眼弯弯,给他竖起大拇指。
印刷机滚筒重新转动,金属齿轮发出古老而稳重的咔嚓声。
中也摇动手柄,太宰推纸,一张带有防伪纤维的"书"残页渐显于滚筒下——纸面纹理、手写字迹、灼烧边缘与真品分毫不差;唯一不同,是纸脉里掺了太宰的血,在紫外灯下泛深海蓝。
裁切完成,太宰用镊子夹起纸片,对光审视,忽然抬手,把纸片递到中也唇边,比划了个"吹干"手势。
中也愣了愣,还是低头,用很轻的气息拂过纸面。血墨味混着海盐,像一场未醒的梦。纸干,他抬眼,与太宰四目相对——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睫毛上细小的水珠。
太宰无声开口:【谢谢。】
中也喉结动了动,最终只用指腹抹掉太宰指尖的血迹,哑声回一句:"别弄脏版面。"
机轮停转,暗室门缝忽传来"咔哒"——金属撞击,小型枪械保险。
两人对视,同时矮身。
门把转动,一道黑影投在石阶,枪口先探入。中也拾起地上一根排字铁条,重力微放,铁条如箭射出,"铛"地击飞手枪;太宰顺势拉下门顶圣徽铁链,铁门重重闭合,外头传来闷哼与急促敲门。
"深渊书简的'读者团'追到这里?"中也低骂。
"意料之中。"太宰写,"纸成,墨干——该付'邮费'了。"
他抬手,把刚印好的伪造残页对折,塞进中空圣徽内部,再按下机台旁"紧急启动"按钮——机组轰鸣,圣徽背后的暗墙缓缓移开,露出一条修女逃生地道的阴湿台阶。
"走!"中也扛起太宰,重力滑行般冲进地道;身后铁门被枪火炸开,子弹打在圣徽上,发出清脆"当——",伪造残页随震波掉落,被闯入者捡个正着。
血墨蓝荧在黑暗中一闪,像给追兵指了路。
而真正的"演出票",已握在太宰指缝——他早在对光审视时,就用指甲在纸角掐下米粒大小的防伪丝,藏于指腹。
丝纤维里,写着他与中也才知道的暗号:
【Side B:Gravity wins.】
地道出口是废弃船坞,潮水拍击石阶,像无数节拍器。
晨雾已散,阳光落在太宰睫毛,映出细碎金点。他摊开手,让那粒防伪丝飘进风里,再被浪卷走。
"邮包寄出,收件人:费奥多尔。"他第一次发出声音——仍沙哑,却真真实实能听见了。
"恢复了?"也惊喜,伸手去探他颈侧。
"只够说一句话。"太宰握住他手腕,把掌心贴到自己胸口,那里心跳急促却清晰——
"听好了,中也。接下来,轮到我们写剧本。"
阳光、潮声、心跳,在同一频率共振。
远处,快艇等待,新的倒计时开始:
——12小时后,Sky Casino开幕。
——筹码:伪书残页 + 重力污浊 + 失声复活。
——赢家:先让对方"读"错那一页的人。
太宰抬手,与中也十指交扣,把最后一滴血墨抹在两人交叠的指背——
像签下一份无声的契约。
然后,他们奔向快艇,驶向海平线尽头的霓虹赌舰。
风把外套吹得猎猎作响,像两面终于汇合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