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钰指尖的狼毫顿在“功曹簿”上,墨汁晕开一小团黑痕,像极了方才玉帝金殿上,那句“计算犯错时间”落下时,他心头沉下的阴影。
自重回天庭,他们四人虽名为“四值功曹”,掌文书传递、时辰记录,却总像游离在天庭热闹之外。张千照旧手脚麻利,却再没机会为赶路的客人递上热汤;李万依旧心思缜密,可核对的不再是丢了的发簪,而是仙官们朝会迟到的刻数;刘洪还是沉默寡言,只是他算的时辰里,少了“申时风起”的人间烟火,多了“未时三刻,雷公误击凡人屋顶”的过错记录。
如今玉帝的新旨,像一道铁箍,把“人间”二字从他们心里彻底往外挤。
“二十四难生……”李万翻着玉帝赐下的新簿子,薄页上“立春对应心难、雨水对应口难”的字样冷得扎眼,“这哪是配合节气,分明是把人间的节气,变成咱们给仙佛算错的标尺。”
张千攥着擦桌布的手紧了紧,那布还是他从长安驿馆带上来的,边角磨得发白。“前日土地公替凡人挡了场山洪,晚了半个时辰回天庭述职,咱们按旧规记了‘迟报’,他还笑着说‘凡人平安就好’。如今倒好,不光要记迟报,还要算他‘未按时归位’算不算‘失职难’,这……”他话没说完,却把“荒唐”二字咽进了肚子——天规面前,哪有荒唐的余地。
刘洪突然抬头,指了指窗外。天边,十二生肖星宿正循着轨迹移动,往日里他们偶会和掌时的刘洪点头示意,如今却像隔着一层雾。“玉帝说,心里只能有天规。”他声音沙哑,“昨日亥猪星君偷偷给凡间送了场瑞雪,让冻僵的麦苗缓了过来,按新簿子,这得算‘私动天象’,归在‘亥时难’里。”
崔钰把狼毫重重按在砚台上,墨汁溅到他袖口——那袖口还留着当年在潼关赶车时磨破的补丁。他想起长安驿馆里,老道士说的“悟透时,亦懂情”,可现在,玉帝要的是“只懂规,莫谈情”。
正说着,门外传来太白金星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四位功曹,玉帝要查昨日文昌帝君讲学时,是否有仙官交头接耳,需你们把犯错的时辰、对应节气的‘难生’一一列明。”
四人对视一眼,崔钰拿起新簿子,张千磨墨的手慢了半拍,李万铺纸时指尖微微发颤,刘洪则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留着当年给客人写时辰纸条时的温度。
“立春,心难。”崔钰轻声念着,笔锋落下,却在“犯错时辰”那栏,迟迟没能写下字。他想起人间的春天,是卖花女挎着篮子走过长安街,是麦苗在雪后探出头,不是“心难”,是“新生”。
可金殿上玉帝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天规如铁,他们是天庭的算筹,不是长安的“四方客”了。张千叹了口气,把磨好的墨往崔钰面前推了推;李万将簿子抚平,指尖划过“二十四难生”的字样,像是在触摸一件早已失去温度的旧物;刘洪抬头看了眼亥猪星君的方向,默默在心里记下“昨日亥时,瑞雪润田”,至于“私动天象”的过错,他终究没在簿子上添一笔。
窗外的星辰依旧流转,四值功曹的身影在烛火下被拉得很长,他们捧着冰冷的簿子,算着仙佛的错,心里却总晃过长安的粗茶、潼关的粮草,还有那个写满人间故事的《人间百事录》。天规压在肩上,可有些东西,就算成了仙,也忘不掉,就像崔钰笔下那晕开的墨痕,终究没按天规的模样,规规矩矩地待在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