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冬天，风跟带了冰碴子似的，往骨头缝里钻。四值功曹缩着脖子，冻得牙花子打颤——身上只剩条单裤，还是天庭当值时穿的素面布裤，哪抵得住这凡间的冷。
这事要怪半个时辰前那伙抢匪。他们刚从巷子里出来，正琢磨着找家当铺当点从天上带下来的零碎（玉帝只禁了法力，没说不能用凡间物件），就被三个蒙脸汉子堵了。值年功曹本想亮个神威，手都抬起来了，才想起“禁法令”，硬生生把金光憋了回去。结果没了法力加持，四个常年坐案牍的神仙，哪是练家子的对手？身上的锦袍、腰间的令牌、甚至值时功曹揣着的几块碎银子，全被抢了个精光。
“早知道……早知道就把那画匠给的桂花糕揣身上了。”值时功曹吸溜着鼻涕，红袍没了，只剩件贴身穿的白小褂，风一吹，跟没穿似的。他这话刚落，值月功曹就瞪了他一眼：“还说！刚才是谁说‘神仙吃凡间点心掉价’，非给扔了？”
四人沿着街边挪，脚底板踩在冻硬的石板路上，跟踩在冰上似的。值日功曹裹紧胳膊，黄袍没了，他那件白袍最薄，此刻冻得嘴唇都发紫：“先找地方……找地方避避风。”话没说完，一阵风刮过，他猛地打了个喷嚏，差点把鼻子冻掉。
值年功曹皱着眉，青袍被抢后，他就成了四人里最“稳重”的——倒不是他抗冻，是他实在拉不下脸，跟个凡人似的缩着。可冷意不饶人，他刚往前走两步，腿肚子就抽了筋，疼得他“嘶”了一声。
“不行，得找件衣服穿。”值月功曹环顾四周，街边有家裁缝铺，门开着条缝，里面飘出点暖烘烘的热气。四人对视一眼，跟看到救星似的，赶紧凑过去。
裁缝铺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师傅，正坐在火炉边缝衣服，见四个只穿单裤、上身光溜溜的汉子挤在门口，吓了一跳，手里的针线都掉了：“你们……你们是干啥的？光天化日的，耍流氓啊？”
“不是不是！”值时功曹赶紧摆手，冻得说话都结结巴巴，“老……老师傅，我们是外地来的，路上遇了抢匪，衣服都被抢了，能不能……能不能借件衣服穿？”
胖师傅眯着眼打量他们，见四人虽然冻得狼狈，但眉眼间不像坏人，倒像是真遇了难。他叹了口气，起身从里屋抱出一堆旧衣服：“唉，这年头不太平。这些都是客人做衣服剩下的料子，我随便缝的，你们不嫌弃就穿吧。”
四人感激涕零，伸手去接——结果刚碰到衣服，值年功曹就“嗷”了一声：“这是什么？扎得慌！”那衣服是粗麻布做的，硬邦邦的，比天庭的锦缎差了十万八千里。
“有的穿就不错了！”值月功曹瞪了他一眼，率先抓过一件灰布褂子往身上套。粗麻布磨得皮肤疼，可穿上后，好歹能挡点风，他顿时觉得暖和了不少。其他三人见状，也赶紧拿起衣服往身上套。
值时功曹穿了件蓝布衫，袖子短了一截，露着手腕；值日功曹的褂子太大，套在身上跟唱戏似的；值年功曹那件最离谱，是件花格子的，还是女式的——胖师傅说这是给隔壁大婶改衣服剩下的，就这一件还算厚实。
“你这……”值时功曹看着值年功曹的花褂子，憋不住笑，结果刚咧嘴，风就灌进嘴里，冻得他赶紧闭上。
胖师傅给他们倒了杯热水，四人捧着杯子，手终于有了点知觉。值月功曹喝了口热水，暖了暖嗓子，问：“老师傅，您知道这附近有能干活换钱的地方吗？我们得挣点钱，不然连饭都吃不上。”
胖师傅想了想：“前面街口有家酒楼，最近缺伙计，你们要是肯干活，或许能混口饭吃。不过那掌柜的有点抠，你们可得忍着点。”
四人谢过胖师傅，揣着点热水的暖意，往酒楼走去。路上，值时功曹忍不住抱怨：“这禁法令也太坑了！想当年我在天庭，挥挥手就能让风调雨顺，现在倒好，连件衣服都穿不上，还要去给凡人端盘子！”
“行了，别抱怨了。”值年功曹拉了拉身上的花褂子，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滑稽，“玉帝说了，这次下凡要‘体验凡间疾苦’，这才刚开始呢。”
刚到酒楼门口，就被掌柜的拦住了。掌柜的上下打量他们，见四人穿着破烂，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们是来应聘的？就你们这模样，客人见了都得吓跑！”
“掌柜的，我们有力气！”值日功曹赶紧说，他在天庭虽然管值日，但也练过点拳脚，只是没了法力，力气比凡人也大不了多少。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最近确实缺人，就挥了挥手：“行吧，先试试。后厨缺个劈柴的，前厅缺个端菜的，你们自己分。管饭，一天给十个铜板。”
四人赶紧应下。值时功曹被分到了前厅端菜，他端着盘子，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客人之间，生怕把菜洒了。有客人见他穿得滑稽，忍不住笑：“这伙计穿的啥呀？跟个唱戏的似的。”
值时功曹脸一红，想发作，又想起自己现在是凡人，只能硬生生忍了。
值年功曹和值日功曹被分到了后厨劈柴。后厨的柴火堆得跟小山似的，两人拿起斧头，劈了没几下，手就磨出了水泡。值年功曹看着手上的水泡，心里直叹气——想当年他在天庭，哪用得着自己动手劈柴？挥挥手，自然有小仙童把一切都打理好。
值月功曹被分到了洗碗，冰冷的水浸得他手都麻了，洗着洗着，他突然想起在天庭的日子：那时候他管月值，每月十五，就能坐在广寒宫的桂树下，喝着吴刚酿的桂花酒，看着嫦娥跳舞。可现在，他只能在这油腻腻的后厨，洗着一堆堆的碗。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掌柜的给他们端来了两碗糙米饭和一盘炒青菜。四人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虽然饭糙菜淡，但比饿肚子强多了。
吃完饭，掌柜的给了他们二十个铜板（四人干了半天，每人五个），让他们自己找地方住。四人拿着铜板，站在寒风里，不知道该去哪。
“要不，我们去那画匠家借宿？”值时功曹提议，他还记得那个画他们画像的年轻人，看着挺和善。
四人赶紧往画匠家走去。画匠见他们穿着破烂，吓了一跳，听他们说了遇抢的事，赶紧让他们进屋。画匠的弟弟小宇已经能坐起来了，见了他们，笑着说：“功曹爷爷，你们怎么穿成这样呀？”
四人尴尬地笑了笑，没好意思说自己被抢了。画匠给他们找了些稻草，铺在地上，让他们将就一晚。
夜里，四人躺在稻草上，冻得睡不着。值时功曹忍不住说：“我现在总算知道凡间有多苦了。以前在天庭，总觉得凡人的日子过得轻松，现在才知道，他们要靠自己的双手干活，才能有饭吃、有衣穿。”
“是啊。”值月功曹叹了口气，“我们以前管凡间的功过是非，却从来没想过，凡人的每一点‘功’，都是用汗水换来的。”
四人聊了一夜，聊起了白天的经历，聊起了凡间的疾苦，也聊起了那些对着他们画像许愿的百姓。天快亮的时候，值年功曹说：“等我们回了天庭，一定要把凡间的情况告诉玉帝，让他多体恤体恤凡人。”
第二天一早，四人又去酒楼干活。虽然还是累，还是冷，但他们心里却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他们开始认真地劈柴、洗碗、端菜，不再抱怨，因为他们知道，这就是凡人的生活，是他们以前从未体验过的“疾苦”，也是最真实的人间烟火。
而南京的百姓们，依旧对着墙上的“四值功曹”画像许愿，他们不知道，自己祭拜的神仙，此刻正在酒楼里，穿着破烂的衣服，为了一口饭吃，辛苦地干活。但或许，正是这份辛苦，让四值功曹更明白了“神仙”的意义——不是高高在上的俯视，而是脚踏实地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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