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鸿胪寺官员和别馆侍卫也匆匆赶了过来，见到房内对峙的两人，都是一愣。

“王太尉？您这是……”鸿胪寺少卿看着王栎鑫一身汗湿的军服、明显失礼的姿态，又看看面露不悦的阿史那云，额头瞬间冒了汗。

王栎鑫骑虎难下，硬着头皮，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本官……巡防路过，听闻殿下此处有异响，担心殿下安危，特来查看。”这理由蹩脚得他自己都不信。

阿史那云闻言，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那弧度极快消失，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重新坐下，拿起书卷，语气平淡却带着明显的逐客意味：“有劳将军挂心。不过是下人笨手笨脚打翻了水盆，已处置妥当。外臣还要温书，将军请自便。”

那神态，那语气，俨然一个受到无端惊扰却依旧保持涵养的王子。

鸿胪寺少卿连忙打圆场：“原来如此，虚惊一场，虚惊一场！王太尉也是职责所在，心系殿下安全，殿下勿怪。”他一边说，一边暗暗对王栎鑫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借坡下驴。

王栎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知道自己今天这脸是丢大了，只能抱拳，硬着头皮道：“既然如此，是本官唐突了，殿下好生休息，告辞！”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大步离开，身后还能感受到那些鸿胪寺官员和侍卫们投来的、带着疑惑和些许责备的目光。

他一路疾行出了别馆，翻身上马，心情糟透了。烈日晒得他头皮发麻，汗湿的军服黏在身上，又腻又烦。他狠狠一抽马鞭，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朝着太尉府狂奔而去。

一回到太傅府，还没等他下马喘口气，得到消息的王铮亮就已经沉着脸等在门口了。

“王栎鑫！”王铮亮连名带姓地吼他，显然是气急了，“你长本事了！无缘无故擅闯鸿胪寺别馆？还直冲人家质子房间？你想干什么！啊？！”

王栎鑫灰头土脸地下了马，耷拉着脑袋，小声辩解：“亮哥，我……我就是听到点消息，觉得可疑，想去看看……”

“可疑？什么消息？打翻个水盆就叫可疑？！”王铮亮气得用手指戳他额头，“你的脑子呢？被马踢了？那是西域质子！代表一国脸面！是你想查就查、想闯就闯的吗？万一被那些言官知道，参你一个破坏邦交、恃强凌弱，你吃罪得起吗？！生哥平时是怎么教你的？遇事要冷静！要谋定而后动！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王栎鑫被骂得不敢抬头，心里又委屈又后悔。他也知道这次是自己冲动了，可当时那种强烈的直觉……

“我……我就是觉得他长得像我，可能有问题……”他试图挣扎一下。

“像你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个个都有问题？！”王铮亮更气了，“就因为长得像，你就跑去给人脸色看？王栎鑫，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当了太尉就了不起了？可以无法无天了？！”

正骂着，张远和陆虎也闻讯赶来了。张远一看这架势，就知道王栎鑫捅了篓子，抱臂靠在门框上，凉凉地道：“哟，咱们王大将军这是唱的哪出？单刀赴会？查出水落石出了没？”

陆虎则一脸担心，凑到王栎鑫身边，小声问：“栎鑫，你没事吧？没打起来吧？”

王栎鑫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

王铮亮看见他们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张远和陆虎：“还有你们！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尤其是你，张远！是不是你又怂恿他了？”

张远立刻喊冤：“亮哥你可别冤枉好人！我今儿一天都在巡城，可没碰见他！他自己犯浑，可不能赖我！”

陆虎也赶紧摆手：“不是我！我真不知道！”

这时，又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慵懒和戏谑：“这是怎么了？大老远就听见亮哥在这儿训弟呢？”

只见苏醒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显然是也听到了风声。

王铮亮看见他，立刻调转枪口：“还有你！苏醒！是不是你整天在栎鑫面前说什么那质子像他像他，把他给说魔怔了？！”

苏醒一脸无辜，扇子摇得飞快：“亮哥，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只是客观陈述事实，可没让栎鑫去闯人家门啊。栎鑫，你这冲动的毛病可得改改，今天这事儿，确实做得欠妥。”

王栎鑫被哥哥们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那个白白小小的脸憋得通红，嘴巴紧紧抿着，一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蒙上了水汽，写满了委屈和不忿。他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角，手指用力到泛白。

他知道自己冲动了，知道理亏，可被最亲的哥哥们这样毫不留情地当面训斥，尤其是亮哥那失望又气愤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再加上张远的调侃、苏醒的“客观评价”、陆虎那想劝又不敢劝的怂样……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瞬间冲垮了他的防线。

“我……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嘛！”他猛地抬起头，眼圈红红地吼了一句，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那模样倔强又可怜，“你们就知道骂我！万一……万一是真的有问题呢！”

吼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一屁股就瘫坐在了门前的石阶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像个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孩子。

他这一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王铮亮满肚子的火气和教训瞬间卡壳了，看着弟弟这副委屈至极、甚至有些撒泼耍赖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心疼，剩下的话再也骂不出口。

张远脸上的调侃笑意僵住了，摸了摸鼻子，有点讪讪的。陆虎更是手足无措，想上前去拉，又不敢。

连苏醒摇扇子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和……些许懊恼？他似乎也没想到王栎鑫反应会这么大。

场面一时寂静下来，只剩下王栎鑫压抑着的、细微的抽气声。

王铮亮最先反应过来，看着弟弟缩成一团的背影，那颗兄长的慈爱心终究占了上风。他叹了口气，脸上的怒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和心疼。

他走上前，蹲下身，轻轻拍了拍王栎鑫的背，语气软了下来：“行了行了，多大的人了，还坐地上耍赖？也不怕人笑话……快起来。”

王栎鑫扭了扭身子，不肯起来，闷闷的声音从膝盖里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不起……反正你们都嫌我冲动……嫌我蠢……”

“谁嫌你蠢了！”王铮亮没好气地又拍了他一下，力道却轻了许多，“是让你遇事冷静点！别那么毛毛躁躁！今天这事要是传出去，吃亏的是你！”

张远也凑过来，蹲在另一边，语气缓和了不少：“就是啊栎鑫，亮哥也是为你好。那鸿胪寺别馆是什么地方？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你这一闯，有理也变没理了。”

陆虎赶紧点头附和：“对对对，远哥说得对！栎鑫，我们先起来好不好？地上凉……”

苏醒用扇骨抵着额头，摇了摇头，也过去拍拍王栎鑫的小脑袋：“好了都十八岁了，还哭。”

王栎鑫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瞪着苏醒，鼻头红红，像只被惹急了的小兔子，带着哭腔反驳：“十八怎么了！十八就不能委屈了？！你们……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他越说越委屈，刚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看得人格外心疼。

王铮亮一看这架势，心彻底软了，赶紧拿出帕子给他擦眼泪，声音放得更柔了：“好好好，能委屈能委屈，是哥哥们不好，话说重了，不该一起说你。快别哭了，啊？”

张远也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哎呀，栎鑫，远哥跟你开玩笑呢，没真怪你。起来起来，地上真凉，回头再闹肚子。”

陆虎在一旁猛点头，伸手想去扶他：“栎鑫乖，虎哥给你拿好吃的去，刚出炉的桂花糕，可香了！”

苏醒看着被众人围住、哄着的王栎鑫，那副委屈巴巴又被人小心翼翼呵护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慵懒模样，用扇子轻轻点了点王栎鑫的额头：“行了，小祖宗，再哭下去，这门前都要被你淹了，再说这人来人往的，不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