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尾巴把星榆中学的香樟树晒得发蔫，蝉鸣声裹着热浪滚过操场，连空气都带着股晒暖的青草味。校门口的红横幅被风吹得哗啦响，“欢迎新同学”五个字底下挤着乌泱泱的人——高一新生背着新书包探头探脑，高二学长姐抱着一摞摞练习册匆匆往里赶，还有骑着自行车的男生歪歪扭扭地钻过人缝，校服外套搭在肩上，被风掀起一角。
苏念就是在这时被撞的。
她刚从文具店买完新的错题本，怀里抱着一摞摞摊开的习题册，封面印着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边角被她按得平平整整。为了躲开前面打闹的两个男生，她往路边侧了侧身，没成想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紧接着后背被一股力道撞得一趔趄，怀里的习题册“哗啦啦”全散在了地上。
纸张落地的声音混着自行车轮擦过地面的尖响，苏念踉跄着站稳，第一反应不是揉被撞疼的后背，而是蹲下身去捡书。刚开学的习题册都是新的，她甚至还没在扉页写下名字，此刻散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有的被风吹得翻卷起来，有的沾了泥点，像一群被踩乱的白色蝴蝶。
陆然“喂，走路不看路？”
头顶传来一道不耐烦的男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裹着层生人勿近的冷意。苏念捡书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时正好对上一双吊梢眼，男生单脚撑着自行车，另一只脚踩在地上，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头，露出里面黑色的短袖，领口松松垮垮。他留着利落的寸头，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晃了晃，眉骨很高，眼神落在她身上时，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嫌弃。
是陆燃。
这个名字苏念昨天才从邻居家的学姐嘴里听到过——星榆中学的“传说级”校霸，高一时就敢和校外的人打架，逃课是家常便饭，偏偏长得周正，篮球打得好，身后总跟着一群起哄的男生。学姐说这话时还特意叮嘱她：“碰到陆燃离远点，别惹麻烦。”
可现在，麻烦主动撞了上来。
苏念“是你骑车太快了。”
苏念抿了抿唇，把沾了泥点的习题册拢到怀里，指尖蹭到地上的灰尘，有点痒。她个子不算高，抬头看陆燃时得微微仰着下巴，细框眼镜滑到鼻尖，她抬手推了推，眼神认真得像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苏念“校门口人这么多，你应该减速。”
陆燃挑了挑眉，像是没料到这个抱着一堆习题册的女生敢反驳他。他低头扫了眼她怀里的书，封面上全是他看不懂的公式，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多了点嘲弄。
陆然“书呆子就是书呆子，捡个书都磨磨蹭蹭。”
说完，他压根没管地上还没捡完的两本习题册，脚一蹬自行车踏板就准备走。车把转了半圈，却又顿住——他余光瞥见苏念蹲在地上，校服裙摆扫过地面，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两本落在草丛边的书，吹了吹上面的草屑，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鬼使神差地，陆燃脚下的力道松了松。
可没等他多想，身后就传来同伴的喊声。
赵野“燃哥！快点！再晚就抢不到篮球场了！”
是赵野，他的头号跟班，正背着书包朝这边挥手，脸上挂着咋咋呼呼的笑。
陆燃收回目光，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瞬间被抛到脑后，他朝赵野喊了声。
陆然“来了！”
然后，脚下用力，自行车载着一阵风冲了出去，只留给苏念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校服外套在风里飘得像面小旗。
苏念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重新摞整齐的习题册，那两本沾了泥点的书被她放在最上面。她望着陆燃消失在教学楼拐角的方向，小声嘀咕了一句。
苏念“麻烦制造者。”
指尖却忍不住碰了碰刚才被他自行车撞到时，蹭到的那片衣角——布料软软的，还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度。
上课铃响的时候，苏念终于找到自己的班级。高一（3）班的教室在二楼，她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靠窗的位置坐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正趴在桌子上和旁边的人聊得热火朝天。见她进来，女生立刻转过头，眼睛亮闪闪的。
林晓星“你也是3班的？快来坐这儿！”
苏念走过去，才发现这是她的同桌。女生自来熟地接过她怀里的习题册，帮她放在桌兜里。
林晓星“我叫林晓星，星星的星！你呢？”
苏念“苏念。”
林晓星“苏念？好好听的名字！”
林晓星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凑近她压低声音。
林晓星“对了，你刚才在校门口是不是碰到陆燃了？我看见你们站在那儿说话呢！”
苏念愣了愣。
苏念“你认识他？”
林晓星“全校谁不认识他啊！”
林晓星一拍桌子，声音又大了点，引来前排同学的回头，她赶紧捂住嘴，凑得更近了。
林晓星“他可是咱们学校的名人——上周还帮他兄弟出头，把隔壁职校的人堵在巷子里呢！听说他打架超凶，一拳就能把人撂倒……”
林晓星绘声绘色地讲着，手舞足蹈的样子像在说什么武侠故事。苏念皱了皱眉，想起陆燃刚才那句“书呆子”，心里对他的印象又降了几分。可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猫叫，她下意识朝窗外看去——
教学楼后的香樟树下，陆燃正蹲在那儿，背对着教室。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根火腿肠，撕开包装，掰成小块放在地上。一只橘色的流浪猫凑过去，怯生生地叼起一块，他没动，只是垂着眼，手指轻轻碰了碰猫的耳朵，动作轻得像怕惊着它。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刚才在校门口的戾气好像都散了，只剩下少年人难得的温柔。
苏念看得有些发怔，直到林晓星戳了戳她的胳膊。
林晓星“你看什么呢？”
她猛地回过神，赶紧收回目光，假装翻着桌肚里的习题册，耳尖却悄悄发烫。原来那个凶巴巴的“校霸”，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只是她不知道，此刻的香樟树下，陆燃喂完猫，抬头时正好瞥见教室窗口那个匆匆缩回去的身影，细框眼镜反射着光，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他挑了挑眉，转身朝篮球场的方向走去，口袋里还剩下半根没吃完的火腿肠——那是早上出门时，奶奶硬塞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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