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最近的那个小村落,烟火气更加浓郁。篱笆院内,老妪坐在矮凳上择菜,母鸡带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仔啄食散落的谷粒;几个总角孩童追着一个破旧的藤球跑来跑去,发出清脆的笑声;一户人家的灶房里飘出炖煮食物的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
一切都平凡、琐碎,却充满了勃勃生机。
梧桐的出现,像一滴水落入滚油,瞬间引起了小小的骚动。村民们好奇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
“小姑娘,你打哪儿来啊?怎么一个人?”
“这头发颜色真稀奇……”
“是路过我们李家村吗?可是饿了?要不要喝碗水?”
他们的口音带着浓重的乡音,语速很快,梧桐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听懂大意。她有些无措,但还是努力笑着回答:“我从很远的地方来,想来……看看。”
村民们虽然好奇,却大多淳朴热情。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端来一碗清水给她,又塞给她一个还温热的粗面馍馍。梧桐接过,小口喝着水,吃着那带着麦香、口感略显粗糙却十分实在的食物,心里暖暖的。
她在李家村盘桓了两日,借住在村口那对好心的老夫妇家。她帮老妇人喂鸡,虽然追得鸡飞狗跳;试着跟老翁去田里除草,却分不清禾苗和野草;听村里的姑娘们聚在一起缝补衣物、 chatter about 家长里短、议着哪家儿郎俊俏;看村里的少年们为了谁更能干而较劲比拼。
她看到了新嫁娘穿着红嫁衣哭嫁出门,也听到了隔壁夫妻为了一点琐事争吵摔碗,第二天又和好如初。她看到了生命的降生(一户人家的母猪生了一窝崽),也目睹了衰老与死亡(村尾的孤寡老人悄无声息地去了,村民们合力操办了一场简单的丧事)。
这里的一切,都裹挟着最原始、最鲜活的情感气息,浓烈得几乎化不开。
两日后,辞别依依不舍的村民,梧桐继续前行。她渴望看到更多。
她沿着官道,走向那座更大的城池。越靠近城池,人流越多,车马越频繁。有挑着担子赶集的农夫,有赶着驴车运送货物的行商,有骑着高头大马、佩着刀剑的江湖客,有坐着青布小轿、帘幕低垂的富家小姐,也有衣衫褴褛、沿路乞讨的流民。
她看到了繁华城镇里商铺林立、叫卖声声、摩肩接踵的热闹,也看到了阴暗巷弄里乞丐蜷缩、暗娼拉客、赌徒红着眼嘶吼的不堪。
她在茶肆里听过往商旅高谈阔论南北见闻,在酒楼里听失意文人借酒浇愁吟诵怀才不遇的诗句,在客栈里听走镖的镖师们唾沫横飞地讲述一路惊险,在街边看过杂耍艺人卖力表演胸口碎大石,也看过地痞流氓欺行霸市。
人间百态,光怪陆离,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深深吸引。
她像一个最贪婪的学徒,如饥似渴地观察着、聆听着、感受着这一切。那些在神树、在神界、在妖魔界都无比抽象的情感词汇,在这里变得具体而鲜活。
她似乎有些明白“爱”是什么了——是村口老夫妇互相搀扶着看夕阳的默契,是新婚夫妻对视时眼中的光,是父母看着孩提时无条件的包容。
她也隐约触碰到了“恨”的边缘——是被欺骗的商人眼中的怨毒,是被负心人抛弃的女子夜半的诅咒,是江湖仇杀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
“求不得”的苦涩,她在寒窗苦读却屡试不第的书生捶胸顿足的悲愤中嗅到,在病榻前儿女无力回天的痛哭中感知。
“忘不掉”的执念,则写在每一个深夜独酌望月之人的眼底,刻在每一个守着陈旧信物度日之人的皱纹里。
这一切都让她着迷,让她困惑,也让她那颗天生地养、纯净无瑕的灵心,悄然发生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变化。
她开始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