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云逸似是松了口气，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侧身引路：“姑娘请。”

清河镇不大，白墙黛瓦，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沿河而建，几座石桥拱立，透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婉宁静。与方才井边的惊险混乱仿佛是两个世界。

云逸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沿途不时有镇民与他打招呼。

“云先生回来啦？”

“云逸哥，方才听说山脚下出事了？没事了吧？”

“这位姑娘是……？”

云逸一一客气回应，对梧桐的来历只简单说是“路遇的朋友”，并未多言。

他领着梧桐来到镇上唯一一家稍显体面的客栈“悦来居”，掌柜的似乎与他相熟，笑着迎上来：“云秀才，可是要招呼客人？”目光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稍显狼狈却难掩灵秀的梧桐。

“李掌柜，麻烦开一间上房，再备些热水和干净布巾。另外，劳烦让厨下准备几样清淡小菜，一会儿送到雅间。”云逸吩咐得条理清晰，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却干瘪的钱袋，斟酌着取出几块碎银付了定钱。

梧桐注意到他那钱袋的空瘪，想起他说过的“清贫乃读书人常态”。

客房干净简单，热水很快送来。梧桐仔细梳洗了一番，换上了行李中最后一套干净的衣裳——依旧是木槿姐姐给她准备的样式，月白色的料子上绣着细密的精灵符文，在人间看来略显奇特，却好在素雅。

她下楼时，云逸已等在雅间。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一碟清炒藕片，一碟茭白肉丝，一盅莼菜羹，还有一壶温好的黄酒。他本人也换下那件半湿的青衫，穿了件同样洗得发白的蓝色直裰，更显得身姿挺拔，书卷气十足。

见梧桐进来，他起身相迎，目光落在她换好的衣裳上，微微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衣料与绣工非同一般，却并未多问，只温和道：“乡野小店，没什么好东西，姑娘将就用些。”

两人落座。梧桐早已饿了，也不客气，拿起筷子便吃。菜肴味道清淡，却别有风味，是她从未尝过的口感。

云逸吃得不多，大多时候只是端着那杯温黄的酒液，目光不时落在对面吃得正香的少女身上。

几杯黄酒下肚，话匣子也渐渐打开。不再仅仅是梧桐发问，云逸也开始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

他说起自幼家贫，父母早逝，全靠乡邻接济和族中公田的微薄产出才能读书。说起寒窗十年的清苦，一盏油灯，几卷残书，便是无数个日夜。说起科考的艰难，鬓角染霜仍困于场屋的老童生比比皆是。更说起书院里几位志同道合的同窗，如何一起针砭时弊，畅谈理想，却又因各自家境、理念不同，时而争得面红耳赤。

他的话语里，有怀才不遇的淡淡郁结，有对民生多艰的深切忧思，有对朝堂腐败的无力愤懑，更有那虽九死其犹未悔的、近乎天真的执着。

“……读书人，总想着‘达则兼济天下’，”他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殊不知，或许穷其一生，都迈不过那道龙门。最终，能‘独善其身’已属不易。”

梧桐放下筷子，听得入了神。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贴近地感受到一种名为“抱负”的东西，以及它所带来的沉重与挣扎。这与炽焰那张扬肆意的“将来这一切都是我的”截然不同，更沉重，更曲折，却也……更让她心头微动。

“那……如果考不中呢？”她问得直接。

云逸沉默了片刻，抬眼望向窗外淅淅沥沥又下起来的雨丝，轻声道：“若此次秋闱再不中……或许，便该认命了。回乡开个蒙学馆，教几个稚童识字明理，也算……不负所学。”

他的侧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寥落，但那挺直的脊梁，却未曾弯曲。

梧桐看着这样的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不喜欢他脸上那种近乎认命的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