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眼睛。
云逸的心猛地一悸。
那双总是清澈灵动、盛满了好奇与懵懂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光都被吸走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平静之下,又仿佛有冰冷的暗流在汹涌奔腾,随时可能破冰而出。
“梧桐……”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你……没事就好……”他首先记挂的,竟是她的安危。
梧桐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端过一旁温着的药碗,用勺子舀了,仔细吹凉,递到他唇边。动作一丝不苟,甚至堪称温柔,却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僵硬,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空了。
药汁极苦,云逸却浑然未觉,他的目光无法从梧桐脸上移开。他宁愿看到她哭,看到她愤怒,看到她像往常那样急切地追问,也不愿看到她此刻这副冰封的模样。
“书……”他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挣扎着想要起身查看。
“在这里。”梧桐按住了他,从床边拿起那个蓝布包裹,打开。几本崭新的典籍完好无损,只是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沾染了几点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刺目惊心。
云逸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整个人瘫软回去,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梧桐放下药碗,轻轻拍着他的背,等他缓过气来,才重新拿起勺子,一言不发地继续喂药。
整个陋室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响,和云逸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直到一碗药见底,梧桐替他拭去嘴角的药渍,又仔细掖好被角,准备起身离开时,云逸才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冰凉,且在他触碰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梧桐……”云逸看着她,眼中充满了痛楚、愧疚和后怕,“对不起……是我没用……连累你担心……那些书……我们不要了……我不能再让你……”
“说什么傻话。”梧桐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书既然拿到了,自然要好生读。你的功名,自然要考。”
她轻轻却坚定地抽回自己的手:“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粥熬好了没有。”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挺直却单薄的背影,云逸的心沉了下去,一种比身体伤痛更甚的不安攫住了他。眼前的梧桐,陌生得让他心惊。
接下来的日子,梧桐成了最尽职的看护。她煎药、喂饭、擦拭、守夜,事事亲力亲为,无微不至。她甚至设法弄来了一些滋补的食材,变着法子炖给云逸吃。
镇上的郎中来复诊时,都啧啧称奇,说云逸恢复的速度远超预期,若非底子太亏,怕是早已能下床。
周子谦等同窗来看望时,也都对梧桐交口称赞,说云逸得此红颜知己,实乃大幸。他们依旧会带来外界的消息,言辞间对州府那起光天化日下的劫案愤懑不已,却也无奈于官府的无能,至今未能抓到凶徒。
每当此时,梧桐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垂着眼睫,手中或做着针线,或择着草药,仿佛并未留心听他们的谈话。唯有在她偶尔抬起眼的瞬间,云逸才能捕捉到那眼底一闪而过的、淬冰般的寒芒。
她的身体在忙碌,她的气息却一日比一日沉寂。那种沉寂,并非认命,而像是在积蓄着什么。
云逸的伤势渐渐好转,已能勉强下床走动。这一日午后,他靠在床头,拿起那本染血的典籍,试图静心阅读,却发现心神不宁,字句皆不入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