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白玉簟尚在梳妆,便有侍女来报,道是公主府来了赏赐。白晟与白翊已在前厅等候,请她速去。
玉簟心下一怔,她昨日方回京,今日公主府的赏赐便到了,这消息传得未免太快。她不敢怠慢,忙整理好仪容,快步前往前厅。
厅内,一位衣着体面的公主府家令正宣读礼单,见玉簟到来,眼中闪过赞赏,笑容可掬地道:“这位便是白小姐吧?果然仪态万方。镇国太平公主殿下听闻白尚书千金归京,特赐西域琉璃屏风一架,蜀中缭绫十匹,并赤金璎珞项圈一副,以贺小姐归京之喜。”
玉簟依礼谢恩,举止端庄,心中却暗惊:太平公主权倾朝野,其赏赐代表的意味,远比皇后更为复杂沉重。
家令又笑道:“公主殿下还说,三日后府中设小宴,请白小姐务必前来,殿下素闻小姐慧质,想与您一见。”
白晟与白翊面色凝重。太平公主亲自相邀,避无可避。送走家令后,白晟对玉簟郑重道:“玉簟,公主府邸,乃当今长安最是风云际会之处。殿下问话,需字斟句酌,多看多听,少言慎行。”
玉簟点头:“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三日后,公主府宴会。白玉簟身着月白暗花缎裳,配以藕荷色披帛,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并几朵细小珠花,力求低调。然而当她步入公主府华丽堪比皇宫的庭院时,依旧引来了无数探究的目光。
“这便是白尚书之女?”
“听闻卢中郎将都曾为她失神片刻……”
议论声细碎传来,玉簟垂眸静立,恍若未闻。
太平公主端坐主位,虽年逾四旬,却保养得宜,气度华贵雍容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她目光如炬,落在玉簟身上,带着审视与考量。
“上前来。”公主声音平和,却自有威严。玉簟上前,依礼参拜,姿态不卑不亢。
公主仔细端详她,片刻方笑道:“起来吧。果然是个清丽脱俗的孩子,不枉费本宫惦记。南州水土养人,看来是真。”随即话锋微转,“如今回到长安,可还习惯?”
“回殿下,长安是玉簟故土,虽离京多年,归来仍觉亲切。”玉簟回答得滴水不漏。
公主颔首,又与玉簟闲聊几句南州风物,玉簟皆谨慎应对。席间,玉簟能感受到数道目光,其中一道来自一位衣着华美的年轻女子,后来得知是吏部侍郎裴坚之女裴喜君,目光中带着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另一道目光则来自上首一位气度沉稳的年轻男子,经引见方知是当今太子李隆基,他的目光深邃,带着纯粹的审视与衡量。
宴会气氛微妙,看似歌舞升平,实则暗流涌动。玉簟安静坐在席中,敏锐地察觉到太子与太平公主之间虽表面和睦,实则言语机锋暗藏。她更加谨言慎行。
在庭外护卫的金吾卫中,她再次看到了卢凌风的身影。他护卫在太子席位不远处的廊下,身姿笔挺,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他的目光曾短暂地掠过她,依旧迅速移开,维持着惯有的冷峻,但那瞬间的停顿和微不可查的紧绷,仍被玉簟捕捉到。
宴会结束后,回府的马车上,气氛沉闷。
白翊率先打破沉默:“玉簟,今日你也看到了,公主与太子……我白家处境微妙,日后你出入此类场合,需更加小心。”
玉簟点头:“哥哥放心,我明白。”她顿了顿,轻声道,“公主殿下似乎……格外留意我与卢将军的传闻?”
白晟缓缓开口:“卢凌风是太子亲信,你是我白家之女。公主此举,意在试探,亦可能想通过你,窥探东宫动向或拉拢我白家。你日后与卢凌风若再有交集,更需把握分寸,勿授人以柄。”
“女儿明白。”玉簟心中凛然,意识到自己已不知不觉成为权力天平上的一枚筹码。
与此同时,太平公主府内。
心腹低声问道:“殿下,观这白家女如何?”
太平公主把玩着玉如意,淡淡道:“容貌气度皆是上乘,更难得的是心思缜密,不似寻常闺阁女子浅薄。白晟养了个好女儿。”她眼神渐深,“好好留意她,特别是她与东宫那边的关联。或许……她能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宴会终于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白玉簟跟随父亲和兄长走出公主府宏伟的大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马车早已候在府外,白晟与白翊因还需与其他同僚寒暄几句,便让玉簟先到马车旁等候。
夜色已深,公主府外的街道上灯火通明,车马络绎不绝。玉簟在青黛的陪伴下,走向自家马车。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她的披帛。她微微仰头,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试图驱散宴会上带来的压抑感。
就在她走向马车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卢凌风正带着一队金吾卫士兵在府外区域执行宵禁巡查任务,确保贵人们安全离去。他显然也看到了她,脚步微微一顿。
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微妙。不同于白日街市上的仓促,也不同于宴会中隔着人群的遥远一瞥,此刻距离不远不近,周围喧嚣略减。
玉簟想起父亲关于“分寸”的叮嘱,本欲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不料,卢凌风却主动走了过来。他步伐稳健,铠甲在灯笼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但走到她面前时,却意外地放缓了语气。
“白小姐。”他拱手一礼,声音比平日似乎低沉温和了些,“宴会已散?夜间风凉,还请尽快上车。”
玉簟敛衽还礼:“多谢卢将军关心,家父与兄长片刻即来。”她抬眸,见他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想来今夜护卫职责繁重,便轻声道:“将军辛苦。”
卢凌风似乎没料到她会关心这个,微微一怔,随即恢复常态:“分内之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略显单薄的衣衫,下意识地侧了半步,恰好挡在了风吹来的方向,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庇护姿态。“近日长安不甚太平,白小姐日后若夜间出行,还须多加留意。”
这细微的举动和额外的提醒,让玉簟心中微微一动。她感受到这份好意并非全然出于公务式的关怀。她浅浅一笑,应道:“将军提醒的是,玉簟记下了。”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显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宁静。街角的喧闹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最终还是卢凌风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抱拳道:“某还需继续巡务,告辞。”
“将军请便。”玉簟微微欠身。
卢凌风转身,大步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冷峻。玉簟望着他融入夜色的身影,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这位卢将军,似乎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不近人情。
“小姐,老爷和将军过来了。”青黛轻声提醒。
玉簟收回目光,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在白翊的搀扶下登上马车。车厢内,白翊似乎想说什么,但见妹妹神色如常,最终只是替她拢了拢披风,并未多言。
马车缓缓启动,玉簟靠在车壁上,窗外流动的灯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与卢凌风这短暂的、算不上私语的交流,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了浅浅的涟漪。在这复杂诡谲的长安夜色中,这份悄然滋生的、细微的默契与好感,显得格外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