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凌风被重责三十杖、削职逐出长安的消息传来时,白玉簟正在修剪一盆兰草。剪刀“哐当”一声落在青石板上,她怔了片刻,随即弯腰拾起,指尖微微发颤,眼神却异常清明。
“青黛,”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备车,取银钱,要快。”
“小姐!”青黛惊呼,“您不能……”
“他能为我舍生忘死,我为何不能陪他风雨同舟?”白玉簟打断她,眸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然,“去准备,再替我磨墨。”
她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笔尖蘸饱浓墨,落笔却稳如磐石。信中,她将对父兄的愧疚、对卢凌风的情意、对未来的决断,化作理性而恳切的言辞。写完信用火漆封好,置于案头最显眼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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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外,荒草连天。前金吾卫参军郭庄背着伤势沉重的卢凌风,每一步都踏得艰难。卢凌风伏在兄弟背上,杖伤剧痛如烈火灼烧,额角沁出细密冷汗,唇色苍白,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那份属于中郎将的骄傲,即便在如此落魄时刻,也未曾完全散去。
“中郎将,撑住!前面找个地方歇脚!”郭庄气喘吁吁。
就在这时,一辆青篷马车在他们身旁停下。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带着风尘之色的脸庞。
“中郎将!郭参军!”
“白……白小姐?”卢凌风闻声猛地抬头,看到那张刻入心扉的容颜,震惊远超惊喜,急声道,“你怎么来了?胡闹!快回去!此非儿戏!” 他挣扎着想从郭庄背上下来,却牵动伤口,痛得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
白玉簟已跳下马车,看到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袍服上渗出的暗红血迹,心尖像被针扎般刺痛。她强压下涌到眼角的酸涩,上前一步,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中郎将,玉簟既已来此,便没想过回头。车上备有伤药净布,郭参军,快扶中郎将上车安顿。”
她的目光清澈而执着,仿佛有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郭庄这铁打的汉子,眼眶竟也有些发热。卢凌风看着她,万千话语堵在胸口,最终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不再坚持,任由郭庄将他扶上马车。
车厢内,白玉簟小心翼翼地为卢凌风清理伤口。当看到那皮开肉绽、血迹斑斑的杖伤时,她的指尖忍不住颤抖,泪水终于无声滑落,滴在他伤痕累累的背上。
冰凉的触感让卢凌风身体一僵。他转过头,看到她泪盈于睫的模样,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沙哑道:“别哭……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白玉簟声音哽咽,手下动作却愈发轻柔,仔细为他敷上清凉的药膏,“三十杖……他们怎能如此狠心……”
“能换得一条命,离开那是非之地,值得。”卢凌风试图安慰她,目光落在她专注而心疼的侧脸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涌遍全身,竟觉得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敷好药,白玉簟又从行囊中取出一件她亲手改制的、更为宽大舒适的深色布袍:“中郎将的衣服破了,换上这个吧,行动也方便些。”
卢凌风接过那件针脚细密、带着淡淡馨香的衣袍,心中巨震。他看着她,这个本该在锦绣堆中享受富贵的尚书千金,如今却为他这落魄之人,思虑得如此周全。“玉簟……”他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只化作低沉一声呼唤,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感激与情愫。
白玉簟微微垂眸,脸颊泛起红晕,轻声道:“中郎将不必言谢。玉簟……心甘情愿。”
就在这时,马车缓缓停下,车夫道前方有人拦路。车帘掀开,竟是徒步跋涉的苏无名。
卢凌风见到苏无名,因太子之事,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别过头去。
苏无名见状,面露苦笑。
白玉簟心知肚明,她深吸一口气,柔声开口,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中郎将,苏先生。如今我们俱是远离长安漩涡,前路漫漫,正需同舟共济。过往之事,各有立场,孰是孰非,暂且搁下可好?玉簟相信,二位皆怀济世安民之心,此心相同,便是同道。若因旧日嫌隙而彼此疏离,岂非让亲者痛,仇者快?南州路途遥远,世事难料,未来或许更需要二位携手并肩。”
她的话语如涓涓细流,涤荡着两人心中的芥蒂。苏无名向卢凌风郑重拱手:“白小姐一语点醒梦中人。凌风,昔日种种,老夫确有不当之处,还望海涵。”
卢凌风本非心胸狭隘之辈,见苏无名坦诚致歉,又念及白玉簟一番苦心,心中块垒渐消,亦抱拳还礼:“先生言重了。是凌风昔日过于执拗。”
误会冰释,车厢内的气氛顿时缓和。苏无名也登上马车,几人商议起南州之后的安排。有了白玉簟的周密计划和叔父在南州的根基,前路似乎清晰了许多。
马车继续南行。卢凌风因伤势和疲惫,渐渐靠在车壁上昏睡过去。白玉簟轻轻为他披上薄毯,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中充满了怜惜与一种奇异的安定。
她悄悄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他紧握的拳,心中默念:中郎将,无论前路是风是雨,玉簟都会陪在你身边。此生,不离不弃。
车外风雨如晦,车内却因这份在患难中愈发深厚的情谊而暖意盎然。离开波谲云诡的长安,奔赴陌生的南州,对白玉簟而言,是追随本心的选择,是与所爱之人共同面对未来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