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正文

雨巷昙影·

三年后的梅雨时节，我再次踏上了江南的青石板路。油纸伞骨上还留着当年的竹纹，伞面却已被时光晕出浅淡的水痕，像极了记忆里苏婉旗袍上的莲花纹样。雨丝依旧细密，打在青瓦上簌簌作响，吴侬软语从巷口的茶馆飘来，与三年前的光景重叠，恍惚间竟觉得从未离开过。

顺着熟悉的巷弄往里走，青石板被雨水润得发亮，尽头那座小院的木门依旧虚掩着，只是门楣上多了块木牌，刻着“婉绣坊”三个字，笔锋柔婉却藏着韧劲。我轻轻推开木门，廊下的竹椅空着，却晾着几方素色绢帕，帕上绣着的昙花或含苞、或盛放，针脚细密得能看见花瓣上的纹路，正是苏婉的手艺。

“是你来了？”熟悉的软糯嗓音从屋内传来，苏婉捧着一篮丝线走出，比三年前多了几分从容。她依旧穿着淡蓝色旗袍，只是领口绣的莲花旁多了朵小小的昙花，发髻上换了支玉簪，簪尾垂着的银链缀着颗珍珠，走动时轻轻晃动，像雨珠落在昙花上。

“我来看看昙花，也来看看你。”我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香囊，香囊上的昙花香气虽淡了些，却依旧清晰。

苏婉眼睛亮了亮，拉着我坐在廊下，转身端来一壶碧螺春，茶杯还是当年的青花瓷，只是杯沿多了圈细细的描金。“今年的昙花比往年开得早，前几日刚谢了一批，不过后院还留着几株晚开的，正等着呢。”她倒茶时，我瞥见她指尖沾着些淡粉丝线，“这几年开了绣坊，不少姑娘来学绣昙花，她们说，绣的时候总觉得心里静得很。”

说话间，她引我往后院走。青砖铺就的小院里，几株昙花立在瓷盆中，叶片间缀着鼓鼓的花苞，像藏着星星的灯笼。“母亲的绣谱我找出来了，”苏婉蹲下身，轻轻拂去花苞上的雨珠，“里面记着她绣昙花的诀窍，说要把月光的软、雨水的润都绣进丝线里，这样昙花才活。”

我望着她专注的侧脸，月光恰好穿透云层，落在她发间的玉簪上，与三年前那个夜晚的银簪微光重合。她忽然抬头，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帕递给我，帕上绣着雨巷、小院与撑伞的女子，旁边依偎着一株盛放的昙花，角落里绣着极小的字：“岁岁昙开，岁岁相逢。”

“去年有位老绣娘说，昙花虽短，可见过它盛放的人，会把它的美记一辈子。”苏婉笑着，眼尾弯起的弧度像昙花的花瓣，“就像我们，隔了三年，还是能在雨巷里再遇见。”

那晚的雨又下了起来，却没了往日的缠绵，反倒多了几分明快。我们坐在廊下，看着后院的昙花在月光与雨雾中缓缓绽放，香气混着碧螺春的清甜，漫过小院，漫过雨巷。离开时，苏婉送我到巷口，手里拿着个新绣的香囊，比当年的那个大些，绣着两株并蒂昙花。

“下次再来，我教你绣昙花。”她挥着手，旗袍的衣角在风中轻轻摆动，像朵被雨打湿的莲花。

我撑着油纸伞往前走，香囊揣在怀里，暖得发烫。雨丝落在伞面上，却不再觉得清冷——原来有些相遇从不是转瞬即逝的昙花，而是雨巷里常开的春景，是岁月里永远鲜活的暖，只要回头望，总有人在廊下，守着昙花，等着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