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正文

雨巷昙影·续

次年梅雨又至时，我终于再踏江南青石板。临行前特意翻出那方昙花香囊，虽香气已淡，针脚间的软绵却依旧清晰，像还留着苏婉指尖的温度。雨丝比去年更细些，斜斜织在白墙黛瓦间，我撑着新购的油纸伞，伞面印着浅淡莲纹，竟与记忆里苏婉旗袍上的纹样隐隐相合。

巷尾的小院仍如旧年模样，木门虚掩着，只是门楣上多了块素木牌，用墨笔写着“婉绣”二字，笔锋柔婉却藏着劲气。未及推门，先闻见院里飘来的线香，混着昙花的清甜，比去年更添了几分沉静。我轻轻叩门，里头传来熟悉的软糯嗓音：“是你来了？”

苏婉迎出来时，穿着件月白色旗袍，领口绣着圈银线昙花，比去年多了几分素雅。她发髻上换了支玉簪，簪尾垂着细巧的银链，走动时轻轻晃着，像雨珠落在昙花瓣上。“我前几日总觉今日会有人来，特意沏了碧螺春。”她笑着侧身让我进屋，廊下晾着几方素绢，帕上绣的昙花或含露、或盛放，针脚细密得能看见花瓣上的纹路。

屋内比去年多了张绣架，架上绷着块半完成的绢帕，上面是株含苞的昙花，旁边还绣了半段雨巷。“这是给来学绣的姑娘们准备的，”苏婉为我倒茶，指尖沾着点淡青丝线，“开春后总有人来问能不能学绣昙花，便索性把母亲的老绣谱翻出来，教她们几手。”青花瓷杯与去年的一样，只是杯沿多了圈细巧的描金，是江南匠人特有的精致。

茶过三巡，苏婉引我往后院。去年那株昙花旁，竟又多了两盆新栽的，叶片翠绿鲜亮，其中一盆正缀着个鼓鼓的花苞，像藏着颗月光凝成的珠子。“这是用去年的花籽种的，”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花苞，“母亲说过，昙花虽短，却能借着种子把香气传下去，就像手艺，总得有人接着。”

说话间，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两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手里提着竹篮，里面装着新采的丝线。“苏姐姐，今日的金线到了。”姑娘们见了我，笑着点头问好，手里的绢帕上，都绣着刚成型的昙花花瓣。苏婉接过丝线，分给她们绣架，又耐心地教其中一个姑娘如何劈线：“昙花的瓣要软，线得劈得细些，像雨丝那样才好看。”

暮色渐浓时，雨忽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院中的昙花上。那花苞竟缓缓舒展起来，洁白的花瓣层层向外翻卷，沾着的雨珠在月光下像碎银。苏婉取来盏小灯，放在花旁，暖黄的光映着花瓣，让那昙花愈发显得剔透。“你看，它开得比去年更艳了。”她轻声说，眼里闪着光，“母亲要是看见，定会高兴的。”

临走时，苏婉递给我一方新绣的绢帕，上面是雨巷、小院与盛开的昙花，角落里绣着极小的字：“岁岁相逢，如昙如常。”“下次来，我教你绣昙花吧。”她站在廊下挥手，月光落在她发间的玉簪上，像去年那样温柔。

我撑着伞往巷外走，绢帕揣在怀里，与旧香囊的温度叠在一起。雨丝又落了下来，却不再觉得清冷——原来有些相遇从不是转瞬的昙花，是江南雨巷里永远的茶香，是绣架旁不熄的灯光，是无论走多远，回头时总有人守着花，等着下一场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