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大业三年,洛阳城的暑气尚未褪去,紫微宫的琉璃瓦在七月骄阳下泛着金箔般的光泽,凤章殿外的几株垂柳却垂着碧青的枝条,将细碎的阴凉筛在青砖地上。殿内熏着上好的龙涎香,混着窗外飘来的合欢花香,漫出一种属于帝王家的、安稳而馥郁的气息。
七岁的杨玥正趴在临窗的描金漆榻上,手里捏着一支细细的狼毫笔,对着铺开的宣纸涂涂画画。她穿着一身石榴红的宫装,领口袖口滚着银线绣的缠枝莲纹,乌黑的头发梳成双环髻,髻上系着两颗圆润的东珠,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是隋炀帝杨广唯一的嫡女,封号“明慧”,虽年幼,却已长得出挑——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尤其是那张小嘴,唇色天然娇红,哪怕只是鼓着腮帮子画画,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娇憨灵动。
“公主,仔细伤了眼睛。”贴身侍女画春端着一碟冰镇的荔枝过来,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娘娘说了,今日日头毒,不让您在窗边待太久。”
杨玥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勾勒出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嘴里嘟囔着:“母妃骗人,这窗纱挡着太阳呢,不晒。”她说着,放下笔,抓起一颗荔枝剥了皮,晶莹的果肉塞进嘴里,甜凉的滋味瞬间驱散了暑气,她眯起眼睛笑起来,眼底像落了两颗星星。
正闹着,殿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唐国公李渊携次子世民,觐见贵妃娘娘——”
杨玥动作一顿,好奇地抬起头。她知道唐国公,是父皇信任的大臣,可“世民”这个名字,她却有些耳熟。不等她细想,就见母妃萧贵妃从内殿走出来,一身端庄的紫色宫装,发髻上插着一支累丝嵌宝金凤钗,神色温和却不失威仪。
“臣妾见过国公。”萧贵妃微微屈膝行礼,李渊连忙上前扶起,“娘娘不必多礼,臣今日随陛下议事,顺路带犬子来给娘娘请安。”
杨玥顺着李渊的目光看去,只见他身后站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少年。那少年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锦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松。他的头发束得整齐,额前留着薄薄的刘海,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眉眼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英气,尤其是一双眼睛,亮得像寒夜里的星辰,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这便是李世民。
杨玥记得了,去年父皇在御花园设宴,她见过这个少年一次。当时他跟着李渊来赴宴,独自站在角落里,不像其他世家子弟那般嬉闹,只是安静地看着池子里的锦鲤,眼神专注。那时她便觉得,这个小哥哥和别人不一样。
“这便是明慧公主吧?”李渊看向杨玥,笑着拱手,“果然是金枝玉叶,生得这般灵秀。”
李世民也跟着上前一步,对着萧贵妃和杨玥行了一礼,声音清脆却稳重:“世民,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公主。”
杨玥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躲到萧贵妃身后,只探出半个小脑袋,偷偷打量他。萧贵妃见女儿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这孩子,平日里胆子大得很,今日倒害羞了。世民,你比玥儿大两岁,往后可要多照看她些。”
李世民点头应道:“世民省得。”
萧贵妃留李渊在殿内说话,杨玥却拉着李世民的衣袖,把他拽到了殿外的柳树下。她仰着小脸看他,手里还捏着那支画兔子的狼毫笔:“喂,你就是李世民?”
李世民看着她仰起的小脸,睫毛纤长,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是,公主可以叫我世民哥哥。”
“世民哥哥,”杨玥立刻改口,把手里的宣纸递给他,“你看我画的兔子,好看吗?”
纸上的兔子耳朵画得太长,眼睛画得太大,身子歪歪扭扭,实在算不上好看。李世民却认真地看了看,点头道:“好看,比上次御花园里的兔子还可爱。”
杨玥被他夸得开心,蹦蹦跳跳地绕着柳树跑了一圈,又停下来问他:“世民哥哥,你会骑射吗?父皇说,男孩子要会骑射才厉害。”
“会一点。”李世民说着,捡起地上一根柳枝,手腕一扬,柳枝精准地落在不远处的石桌上,“等下次有机会,我教你骑射好不好?”
“真的吗?”杨玥眼睛一亮,跑过去抓住他的手,“拉钩!”她伸出小拇指,眼神里满是期待。
李世民看着她白皙的小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自己的手指,勾住了她的:“拉钩,说话算数。”
柳枝在风中轻轻摇曳,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洒在两个孩子勾着的手指上,暖得像化了的蜜糖。杨玥笑得格外灿烂,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世民哥哥,等我长大了,你娶我好不好?我要当你的新娘子。”
少年的脸瞬间红了,他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软又甜。他重重点头,声音带着少年人的郑重:“好,等玥儿长大了,我一定用十里红妆,娶你过门。”
彼时的风是温柔的,柳是青翠的,宫墙内的合欢花正开得热烈,两个孩子的承诺,像一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悄发了芽。杨玥不知道,这场隋宫柳下的青梅戏言,会成为她往后一生爱恨的开端;李世民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娇憨的小公主,会让他在多年后,甘愿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也要将她牢牢锁在身边。
殿内的龙涎香还在飘,殿外的少年少女还在说着悄悄话,彼时的大隋,虽已隐现乱象,可紫微宫里的阳光,依旧温暖得让人以为,这样的安稳,会持续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