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星移斗转,春庭的繁花谢了又开,秦王府的廊角铜铃摇过几度春秋,转瞬已是隆冬。
雪落无声,漫过秦王府的琉璃瓦,覆上一层莹白。西跨院的红梅映雪,暗香浮动,檐角冰棱垂挂,折射着廊下宫灯的暖黄光晕,将寒夜晕染出几分朦胧柔美。唯有院内,暖意与焦灼交织,烛火通明如昼,窗纸上晃动的人影,打破了冬夜的静谧。
杨玥躺在床上,锦被层层裹着,却抵不住腹中一波波撕裂般的阵痛。她浑身冷汗涔涔,浸湿了鬓发与中衣,原本苍白的脸颊因极致的疼痛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咬得泛白的唇间偶尔溢出细碎的呻吟,却死死攥着锦被,不肯失态哭喊。
“公主,再使劲些!孩子就快出来了!”稳婆的声音带着急切,却刻意放柔。
画春跪在床边,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公主,奴婢陪着您,您撑住啊!太医说小公子康健,很快就能见面了!”
阵痛来得愈发猛烈,杨玥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几乎被疼痛吞噬,唯有腹中孩子微弱的胎动,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让她咬牙撑着——这是她在这仇人之府唯一的念想,是她与故国最后的牵绊,哪怕拼尽性命,也要护他周全。
院外,李世民负手而立,玄色锦袍上落了薄薄一层雪,却浑然不觉。他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踱步的脚步急促而沉重,踩碎了阶前的积雪。
“殿下,天寒,您进屋等吧,雪都落满肩头了。”侍从轻声劝说,递上披风。
李世民挥手推开,声音带着难掩的焦灼:“不必。里面怎么样了?怎么还没动静?”
自三更杨玥发动,他便守在院外,听着屋内断断续续的痛呼,心如刀绞。他知道,她恨他,恨他覆灭了她的家国,恨他强留她在身边,可此刻,他满心只有担忧——担忧她的安危,担忧他们的孩子。
“殿下放心,太医说了,杨妃娘娘胎象稳固,只是生产不易,需得些时辰。”长孙氏披着素色披风走来,神色温婉,却也带着几分关切,“您先进屋暖暖身子,不然冻坏了,娘娘和孩子日后也会心疼。”
李世民摇头,目光仍未离开房门:“我就在这儿等。她……她受苦了。”
这话里的愧疚,长孙氏听得分明,她轻叹一声,不再劝说,只是陪在一旁,偶尔让人添些炭火,驱散院中的寒气。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风雪渐渐停歇,东方露出微光。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清晨的寂静,清亮而有力,穿透了门窗,回荡在庭院中。
“生了!生了!是位小公子!”稳婆喜极而泣的声音传来。
李世民猛地停下脚步,眼中瞬间迸发出狂喜,几乎是踉跄着冲到房门前,却又在抬手推门的瞬间顿住,小心翼翼地放缓了动作。
屋内,暖意融融,杨玥浑身脱力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却在听到孩子啼哭的那一刻,眼中落下两行清泪,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画春正为她擦拭脸上的汗痕,见李世民进来,连忙屈膝行礼。
李世民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稳婆怀中的襁褓上。小小的婴儿被裹在锦缎里,眉眼精致,皮肤透着淡淡的红晕,闭着眼睛,小拳头紧紧攥着,哭声响亮,竟隐隐透着几分英气。
“让我看看。”他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动作笨拙却轻柔,生怕惊扰了怀中的小生命。
指尖触到婴儿柔软温热的肌肤,李世民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柔软与珍视。这是他的长子,是他与杨玥的孩子,是这寒冬里最暖的光。
“好,好得很。”他反复摩挲着婴儿的小脸,眼底满是笑意,连日来的烦忧与焦灼一扫而空,“赏!府中上下,人人有赏!稳婆、太医各赏百两白银,侍女们也都有份!”
杨玥侧过头,看着他小心翼翼抱着孩子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这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此刻却对他们的孩子倾注了全部的温柔,这份复杂的情感,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殿下。”长孙氏适时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李世民沉吟片刻,目光扫过窗外初晴的天光,又落在杨玥苍白却恬静的脸上,沉声道:“就叫李恪。恪,敬也,愿他恪守本心,勤勉向善,日后成栋梁之材。”
“李恪……”杨玥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微微颤抖,闭上眼,疲惫地睡了过去。
李世民将孩子交给乳母,快步走到床边,俯身看着她熟睡的容颜,眼中满是疼惜。他轻轻为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她。
“辛苦你了,玥儿。”他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愧疚与疼惜,“往后,我定会好好待你,待恪儿,护你们母子一世安稳。”
自李恪降生后,秦王府处处透着喜庆。李渊派内侍送来珍宝赏赐,称赞李恪是“寒冬麟儿,福泽深厚”。李世民更是欣喜不已,当即册封李恪为蜀王,赏赐的绫罗绸缎、古玩玉器堆满了西跨院,处理完公务便会第一时间赶来,陪着杨玥和孩子,话不多,却满眼都是温柔。
杨玥虽依旧对他冷淡,却不再像往日那般拒人千里。看着李恪在他怀中咿咿呀呀的模样,看着他笨拙地学着哄孩子,她心中的坚冰,似乎在一点点消融。
她知道,李恪的降生让她在秦王府的地位彻底稳固,“母凭子贵”的道理,她比谁都清楚。有了李恪,她便有了筹码,有了在这深宅大院中立足的底气,更有了等待复仇时机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