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太极宫，琉璃瓦覆着厚雪，殿内却暖意融融，丝竹管弦之声不绝。秦王府的车驾稳稳停在宫门前，李世民一身玄色锦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松。他左手扶着身怀六甲、步态温婉的长孙氏，右手自然地伸向身侧的杨玥，眼底带着近一个月来愈发明显的温柔。
“雪天路滑，仔细脚下。”他低声叮嘱，目光落在杨玥清瘦的脸庞上——产后月余，她气色虽有好转，却仍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苍白，更衬得眉眼间的清贵与疏离。
杨玥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手，扶着画春的胳膊缓步下车，声音平静无波：“多谢殿下，臣妾无碍。”她身着月白色宫装，外罩一件白狐披风，领口绣着细密的缠枝纹，既不失隋室公主的体面，又不张扬。
长孙氏见状，轻轻握了握李世民的手，柔声道：“妹妹刚生产不久，身子还虚，殿下多担待些。”她腹中隆起已显，行动间带着小心翼翼的端庄，看向杨玥的目光，既有正妃的包容，也有几分真切的关切。
三人并肩入宫，穿过覆雪的回廊，踏入太极殿。李渊与窦皇后端坐主位，见他们进来，目光先落在乳母怀中的李恪身上，脸上露出笑意。杨玥随李世民、长孙氏一同行礼，起身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殿角一抹熟悉的身影——萧绎。
他是母后的母族表亲，当年隋亡之际离散，如今竟身着三品绯色官袍，前些日子还曾偷偷来见她，商量复国大计。萧绎立于李建成身侧，看似与太子一派亲厚，实则目光隐晦地扫过她，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示意。杨玥心头一震，指尖悄然攥紧了披风系带，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当年父皇遇害、家国倾覆，虽由宇文化及直接动手，可李建成暗中勾结叛军、坐收渔利的旧事，她早已从零星线索中窥得端倪，这两人，皆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玥儿，发什么呆？”李世民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声提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萧绎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是萧大人，母后母族的亲戚，如今在太子殿下府中任职，也算亲眷。”
“臣妾无碍。”杨玥收敛心神，垂眸掩去眼底的戾气，随众人入座。李世民坐在中间，左手边是长孙氏，右手边是她，乳母抱着李恪站在身侧。席间，李渊谈及李恪，语气欣慰：“恪儿眉眼英气，日后定有二郎之风。玥儿，你虽身世坎坷，却能为二郎诞下如此麟儿，功不可没。”
“陛下谬赞，臣妾只是尽了本分。”杨玥垂眸应答，声音平稳，却在李建成投来的目光扫过时，指尖微微颤抖。那目光带着审视与算计，仿佛在衡量她这个亡国公主的利用价值。
长孙氏适时打圆场，舀了一勺温补的银耳羹递给杨玥：“妹妹，这羹汤养人，你多喝些。殿下近日总说你胃口不佳，今日可得好好补补。”她语气自然，既照顾了杨玥的情绪，又暗合了李世民的心意。
李世民也拿起公筷，给杨玥夹了块炖得软烂的鸽子肉：“这鸽子肉易消化，对你身子好。”又转向长孙氏，夹了块鱼，“你怀着身孕，吃鱼补胎。”
三人之间的平和，落在李建成眼中，更显刺眼。他端着酒杯，携着萧绎一同走了过来，目光在杨玥身上打转，语气带着几分轻佻：“早就听闻秦王府娶了先皇的掌上明珠明慧公主，今日一见，果然风姿绰约。玥妹妹，亡国之后能得二郎庇护，也算幸事。”
“太子殿下。”杨玥抬眸，目光冰冷如霜，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先皇遇害，家国倾覆，臣妾何来‘幸事’之说？倒是殿下，当年暗中勾结叛军，坐观大隋覆灭，如今身居东宫，真是好算计。”
这话掷地有声，满殿瞬间安静了几分。李建成脸色一沉，萧绎却上前一步，看似打圆场，实则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对杨玥道：“公主慎言，大局为重。”随即转向李建成，拱手笑道：“太子殿下，杨姑娘刚失故国，心中难免郁结，言语不当之处，还望海涵。”
李建成冷笑一声：“郁结？本太子倒是觉得，杨姑娘该认清现实。如今已是李唐天下，再执着于过往，于己无益。何况你身为亡国之女，能诞下皇子，安稳度日，已是天大的恩惠。”
“恩惠？”杨玥冷笑，目光锐利如刀，“太子殿下，我大隋宗室血流成河，这份‘恩惠’，臣妾承受不起。王爷的恩惠 我日夜铭记在心！”
“妹妹！”长孙氏连忙拉住杨玥的衣袖，轻声劝阻，“今日是家宴，不谈过往，莫要动气，仔细伤了身子。”
李世民也起身挡在杨玥身前，目光沉冷地看向李建成：“大哥，玥儿刚生产不久，身子虚弱，经不起刺激。今日是父皇的家宴，还请大哥自重，莫要提及旧事。”
李建成见状，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愿在李渊面前失了风度，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二郎护妻心切，本太子不说便是。只是提醒玥妹妹，识时务者为俊杰，安分守己，方能长久。”
说完，他带着萧绎转身离去。萧绎路过杨玥身边时，指尖极快地塞给她一枚小巧的玉珏，目光坚定地递了个眼色。杨玥握着那枚熟悉的、属于萧氏一族的玉珏，胸口剧烈起伏，恨意几乎要冲破胸膛。李世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抚：“别气，别气，我知道你恨他，总有一天，我会为你做主。”
“为我做主？”杨玥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嘲讽，“殿下，你李氏江山，不也是踩着我大隋的尸骨建立的吗？你与他，不过是一丘之貉！”
这话像一根针，狠狠刺痛了李世民。他脸色一白，却并未反驳，只是叹了口气：“玥儿，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可我对你的心意，从未有假。当年强留你在身边，或许是自私，但我只想护你周全。”
长孙氏连忙打圆场，柔声道：“妹妹，殿下对你的好，府中上下有目共睹。太子殿下今日言语不当，殿下定会为你出气。只是今日场合特殊，你莫要再动气，仔细吓着恪儿。”
杨玥看向乳母怀中熟睡的李恪，心中的戾气稍稍平复。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沉声道：“臣妾失言，还请陛下、皇后娘娘恕罪。”
李渊摆了摆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罢了，旧事已矣，不提也罢。玥儿，你身世可怜，朕与你母后会护着你。日后在秦王府，安心抚养恪儿，过往的恩怨，便让它过去吧。”
宫宴后半程，杨玥始终沉默，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玉珏，思绪飞转。李世民几次想与她说话，都被她冷淡的态度挡了回来。长孙氏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叹息，却也明白，杨玥心中的坎，非一日可消。
宴席散后，三人起身告退。走到回廊转角，杨玥借口更衣，让画春陪着离了队。刚走到僻静处，萧绎便从暗影中走出，压低声音道：“公主，方才冒险相认，实属无奈。臣看似投靠太子，实则一直在暗中收集他勾结叛军、谋夺隋室江山的罪证，只为替先皇和公主报仇！”
“表兄。”杨玥眼眶微热，这是隋亡后她第二次见到至亲旧部，第一次是在秦王府，他偷偷来见的她。“我知道你不会背叛大隋。如今李建成势大，我们该如何动手？”
“臣已联络了部分隋室旧部，只是力量尚弱。”萧绎沉声道，“秦王对公主心存愧疚，这是我们可利用之处。公主可借这份愧疚，在秦王府中争取权力，暗中联络势力，待时机成熟，便将李建成的罪证公之于众，既能报仇，也能搅乱李唐储位之争，为我们争取更多机会。”
杨玥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好。罪证之事，劳烦表兄继续收集。秦王府那边，我会设法周旋。复仇之路虽难，但为了父皇，为了大隋，我绝不会退缩。”
“臣遵旨！”萧绎躬身退去，身影瞬间融入夜色。
杨玥返回时，正看到李世民与长孙氏在等她。长孙氏温和地笑道：“妹妹回来了？外面雪大，快些上车吧。”
车驾上，三人相对无言。长孙氏靠在李世民肩头闭目养神，杨玥则望着窗外飞逝的雪景，心中已然有了算计。李建成的挑衅，李世民的温柔与愧疚，萧绎带来的希望，像一张无形的网，却也成了她复仇的棋子。
回到秦王府，李世民先送长孙氏回正院，再折返回西跨院。杨玥正坐在窗边发呆，画春在一旁收拾赏赐。
“还在想宫宴上的事？”李世民走到她身边坐下，声音温柔，“大哥今日言语无状，我已记下。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再欺负你。”
杨玥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复杂：“殿下，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恪儿？”
“都有，也都不是。”李世民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年少时洛水畔的情谊是真，如今想护你周全的心意也是真。玥儿，我知道我欠你的，欠大隋的，我会用一辈子来弥补。”
杨玥没有抽回手，反而轻轻反握了一下，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脆弱：“殿下若真有心弥补，可否允我一件事？府中琐事繁杂，画春一人难以周全，我想调几名可信的人手在身边，也能替殿下分担些，让我安心抚养恪儿。”
李世民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这有何难？明日我便让人挑选可靠的侍卫和侍女给你，以后府中之事，你若有想法，也可随时与我说。”
“多谢殿下。”杨玥垂眸，掩去眼底的精光。第一步，成了。
待李世民走后，杨玥走到床边，看着熟睡的李恪，眼中满是温柔与坚定。李建成的挑衅，萧绎的助力，李世民的愧疚，都成了她复仇路上的垫脚石。她知道，这条路注定步步惊心，但她终将在这爱恨纠葛、权力漩涡中，为大隋、为自己，讨回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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