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晏在冰冷的夜风里站了许久，直到指尖被那丝绒盒子的棱角硌得生疼，才猛地回过神。
公寓楼大厅的暖光投映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界，像一道无声的界河。她攥紧手里的盒子，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既烫手，又无法轻易舍弃。
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格外清晰。电梯镜面映出她此刻的模样——妆容依旧完美，酒红色的礼服衬得她肤白似雪，但眼底深处那抹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的震动和挣扎，却无所遁形。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面无表情。
开门，进屋，反手锁门。一系列动作机械而迅速。
她没有开大灯，只有玄关一盏感应灯幽幽亮着，勾勒出家具冷硬的轮廓。她靠在冰凉的门板上，缓缓摊开手掌。
那枚小小的U盘静静地躺在深蓝色丝绒上，像一只窥探一切的眼睛。
傅沉舟。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起一阵复杂的、混杂着忌惮、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悸动的战栗。
他像个最顶级的猎手，精准地抛出诱饵。他知道她想要什么，知道苏氏迫切需要什么。那份三期核心数据，足以让苏氏在接下来的谈判桌上扭转乾坤，甚至反客为主。
代价是什么？
是继续配合他演这出“情深意笃”的戏码，是默认那份无处不在的掌控，是将自己更深地捆绑在他的战车上，直至……可能无法脱身。
露台上他灼热的呼吸，强硬的拥抱，充满侵略性的眼神，还有那句低哑的“喜欢看你得到想要的东西时眼睛发亮的样子”……
苏清晏闭了闭眼，将那些混乱的画面强行压下去。
不能乱。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插入U盘之前，动作停顿了一秒。指尖悬在回车键上方。
这里面会是什么？是真的数据，还是另一个更精致的陷阱？傅承聿会如此轻易地将杀手锏拱手相让？
风险与机遇从来并存。
她按下回车。
加密文件被迅速解开，庞大的数据流呈现在屏幕上。专业的图表，复杂的参数，详尽的分析报告……苏晚的目光快速扫过，心脏越跳越快。是真的。而且比苏氏技术团队目前所能推演的，更加深入和精准！甚至指出了几个他们之前忽略的关键风险点和潜在优化方向。
价值连城。
傅沉舟这份“聘礼”，重得超乎想象。
他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看，我能给你的，远比你想的更多。跟着我，我能带你看到更高的风景。
同时，也在无声地示威：我能轻易给你的，也能轻易收回。选择权在你，但游戏的节奏，由我掌控。
苏清晏靠在椅背上，屏幕的冷光映亮她半张脸，神色晦暗不明。
这一夜，书房的灯亮了很久。
……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之下，暗流汹涌。
傅沉舟没有再出现，但他的存在感无孔不入。
每天清晨，总会有一束空运而来的新鲜玫瑰准时送达苏清晏的办公室，卡片上只有打印体冷冰冰的“傅”字，张扬又沉默。关于“傅苏联姻”的细节传闻愈演愈烈，甚至开始有“知情人士”爆料两人青梅竹马、早已秘密交往多年的“细节”。
苏清晏一概不予理会，全部交给公关部门按既定方案处理。
她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了对那份数据的消化和运用中。苏氏的技术团队如获至宝，连续通宵，进度一日千里。相应的，在新的合作细则谈判桌上，苏氏的代表一改之前的守势，开始变得咄咄逼人，提出的条款越来越清晰，底气十足。
傅氏那边的代表，以林特助为首，应对依旧专业，却似乎在某些关键点上，不再像最初那样寸土不让。拉锯战仍在继续，但天平正在以微妙的速度倾斜。
这天下班时分，安娜拿着一份刚收到的邀请函，面色古怪地走进苏清晏办公室。
“苏总，傅氏集团送来的。傅总明晚在家中小宴，想请您……过去尝尝新到的红酒。”安娜顿了顿，补充道，“送邀请函的人特别说明，是家宴，非常私密，只邀请了您一位客人。”
家宴。私密。一位客人。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透着浓浓的、不容错辨的暧昧和陷阱的味道。
苏清晏正在签文件的手一顿，钢笔尖在纸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他终于还是来了。不再满足于远距离的舆论操控和隔空过招。
她抬起眼，看向安娜：“回复那边，我会准时赴约。”
安娜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没多问：“是，苏总。”
……
傅沉舟的宅邸不在喧嚣的市中心，而是坐落在城西一片临湖的静谧别墅区。闹中取静，安保森严。
苏清晏的车经过两道岗哨核查，才缓缓驶入庭院。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给错落的现代风格建筑群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巨大的落地窗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景色极佳，却也透着一种冷硬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奢华。
一个穿着合体制服的中年管家早已等候在门口，态度恭敬却疏离：“苏小姐，傅先生在楼上露台等您。请随我来。”
室内是极致的简约风，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干净，昂贵的艺术品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没有任何多余的杂物，冰冷得像样板间，缺乏生活气息。
苏清晏跟着管家踏上旋转楼梯，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露台视野极开阔，几乎将整个湖景收入眼底。晚风带着湖水的微腥气息吹拂而来。
傅沉舟背对着她，站在露台边缘。他没穿西装，只着一件简单的黑色丝质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指间夹着一杯红酒，轻轻晃动着。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
数日不见，他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英俊得极具攻击性的模样。只是看向她的眼神，比在公开场合时，少了些许伪装，多了几分直白的审视和……玩味。
“来了。”他语气平常得像是在招呼一位常客，“坐。”
露台上摆放着舒适的户外沙发和小几，上面已经醒好了一瓶红酒，旁边放着两支水晶杯，几样精致的佐酒小食。
苏清晏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姿态从容，仿佛真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朋友小聚。
“傅总好兴致。”她目光扫过周遭的环境，“这地方，倒是配得上傅总的手笔。”
傅沉舟在她对面坐下，倾身给她倒酒。深红色的酒液滑入杯中，散发出醇厚的果香。他做这些动作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
“手笔？”他挑眉，将酒杯推到她面前，“比起苏总这几天在谈判桌上的手笔，我这点不算什么。”
他果然时刻关注着。苏清晏并不意外。她端起酒杯，轻轻嗅了一下，没有立刻喝。“彼此彼此。还要多谢傅总那份‘资料’，让我们的团队少走了很多弯路。”
“能帮上忙就好。”傅沉舟靠进沙发背，双腿交叠，姿态慵懒，眼神却锐利，“毕竟，苏氏实力越强，我们的‘合作’才能价值最大化，不是吗？”
他刻意加重了“合作”二字。
苏清晏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晃着酒杯，目光投向远处沉入湖面的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傅总今天请我来，不只是品酒吧？”
“当然不止。”傅沉舟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暮色四合，露台上的灯光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阴影，让他看起来有些莫测。
“我想看看你。”他开口，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有些低沉模糊，“看看我的未婚妻，私下里……是什么样子。”
苏清晏心脏猛地一跳，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话语里的暗示和侵略性，比在宴会上更加露骨。
“恐怕要让傅总失望了。”她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私下里，我也只是一个需要加班、会为数据头疼的普通生意人。”
“普通？”傅沉舟低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话。他忽然伸出手，越过茶几，指尖轻轻拂过她放在腿上的手背。
苏清晏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要缩回手，却被他更快地反手握住手腕。
他的手掌滚烫，力道不容抗拒。
“你一点也不普通，苏清晏。”他握着她的手腕，拇指在她细腻的皮肤上缓慢地摩挲，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看穿，“从我看到你第一次在董事会上，把那些老狐狸驳得哑口无言开始，我就知道。”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摩擦的触感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苏清晏用力想抽回手，他却握得更紧。
“傅总，请放手。”她声音冷了下来。
“如果我不放呢？”傅承聿非但没放，反而就着这个姿势，轻轻一拉。苏清晏猝不及防，身体被带得向前倾了几分，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呼吸可闻。
他身上浓郁的乌木沉香混合着红酒的气息，强势地包围过来。
“傅沉舟！”她警告地低斥，另一只手抵住沙发扶手，稳住身体。
“你看，”他无视她的警告，目光落在她因薄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眼神深暗，“就连生气的时候，眼睛都亮得惊人。像……炸毛的猫。”
他的比喻轻佻又带着一种奇怪的亲昵。
苏清晏气得想笑。她不再挣扎，反而迎着他逼近的目光，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傅总是想提前验货？看看你这份‘合作协议’里，最值钱的附加条款，是否物有所值？”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直白又残忍地剖开那层暧昧的伪装。
傅沉舟眼底的玩味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危险的暗芒。他盯着她，握着她的手力道加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苏清晏，”他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愠怒和警告，“别试图激怒我。”
“激怒？”苏清晏毫不畏惧地直视他，“难道不是傅总先越界的吗？家宴？私密？傅沉舟，你我心知肚明，这只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演给外人看就够了。私下里，没必要来这套令人作呕的调情戏码。”
空气瞬间凝固。
露台上只剩下风声，和两人之间紧绷的、一触即发的对峙。
傅沉舟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金属质感。他看了她足足有十秒，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忽然，他松开了她的手。
力道撤得突然，苏清晏的手臂因为惯性微微向后晃了一下。
他重新靠回沙发背，端起自己的酒杯，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侧脸线条绷得极紧。
“很好。”他放下空杯，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调，甚至比平时更冷，“苏总果然公私分明，理智得令人佩服。”
他站起身，走到露台边缘，背对着她，望着已经完全暗下来的湖面。
“酒看来是喝不成了。”他语气淡漠，“不送。”
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
苏清晏揉着微微发红的手腕，站起身。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冲突而急促跳动，脸上却维持着绝对的平静。
“既然如此，不打扰傅总雅兴了。”她拿起自己的手包，转身走向楼梯口。
脚步沉稳，没有一丝慌乱。
直到走下楼梯，穿过那冰冷奢华的大厅，坐进自己的车里，吩咐司机开车离开那片森严的别墅区，汇入主路喧嚣的车流，苏清晏一直挺直的脊背才微微松弛下来，靠向椅背。
她摊开手掌，掌心一片冰凉的潮湿。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滚烫的握力和粗粝的触感，以及最后那一刻，他眼中几乎无法压抑的、骇人的怒意。
她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这一局，看似她占了上风，用最决绝的方式划清了界限。
但她比谁都清楚。
傅沉舟那样的男人，绝不会就此罢休。
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失手过。
而她今天，彻底踩碎了他的掌控欲和骄傲。
下一次……
下一次的交锋，恐怕不会再有任何温情的伪装了。
真正的战争，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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