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一,夜。
天穹如墨,星子稀疏,一轮血月缓缓西沉,月蚀将至。一笑客栈的庭院里,井水泛着幽幽青光,仿佛与天穹呼应。井边,五人静立——沈知笑、苏小蛮、阿福、秦郎中、老酒鬼。小福猫不知何时悄然出现,蹲在井沿,毛发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镀了一层银。
“子时将至。”老酒鬼低声道,手中紧握酒坛,指节发白。
阿福从怀里掏出那本残破的《药庐分号账本》,纸页已泛黄,边角焦黑,正是当年火场中抢出的那一本。他轻轻抚摸封面,笑道:“这玩意儿,我当枕头睡了三年,还以为能梦见金元宝呢。”
“你梦到的怕是糖糕。”苏小蛮递过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蒸好的桂花糕,“吃点东西,待会儿……可能没机会了。”
沈知笑接过账本,指尖微颤。他忽然笑了:“我爹要是知道,他儿子用他留下的账本去换他一条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一定会笑。”老酒鬼仰头灌了一口酒,“他当年就说,‘账本不是记钱的,是记命的。’”
秦郎中默默点燃一束安神香,插在井边。香烟袅袅升起,缠绕在井口,竟不散去,仿佛被什么牵引着。
“香不散,魂不散。”他低语,“老沈头,你听见了吗?我们来接你了。”
月蚀开始。血月被暗影缓缓吞噬,天地间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井水忽然沸腾,泛起细密的气泡,气泡升腾,竟在空中凝成一行字,与那夜阿福所见如出一辙:
“投钥入井,门开。”
苏小蛮深吸一口气,解下颈间银镯。镯身冰凉,雕花繁复,她指尖轻抚内侧,按下暗扣——“咔”一声,镯中弹出一枚细长的铜钥,形如猫尾,末端刻着“一笑”二字。
“这就是……开启药王庙地牢的钥匙?”阿福凑近看,“长得还挺别致。”
“别致?”老酒鬼冷笑,“这钥匙,是用你爷爷的牙骨磨的。”
众人一怔。
“当年他为保账本,咬断自己牙齿,嵌入钥胚,以防仿造。”老酒鬼望向阿福,“你爷爷,是个硬骨头。”
阿福低头,没说话,只是将手按在井圈上,仿佛能感受到地底深处,那被囚禁的魂魄在挣扎。
沈知笑接过钥匙,缓缓走向井口。他低头凝视,井水倒映出他的脸,却在瞬间扭曲,化作父亲的模样——苍老、憔悴,嘴角带血,却在笑。
“知笑……”井中传来低语,似真似幻,“你终于来了。”
“爹……”沈知笑跪下,声音哽咽,“我来接你了。”
“不。”井中声音忽然严厉,“药方不能毁。黑药堂若得方,天下将无药可医。你若爱我,便让这方,永沉井底。”
“可您……”
“我早已不是我。”声音渐弱,“我是药奴,是囚徒,是代价。而你,是‘一笑’的未来。”
月蚀达至极点,天地漆黑如墨。井水骤然翻涌,一道青光自井底冲天而起,直贯月心。小福猫跃起,口中竟衔着那枚断裂的铃舌,投入井中。
“叮——”
一声清响,如钟鸣,如叹息。
沈知笑猛然起身,将账本高高举起,随即,用力投入井中。
“爹,我放下了。”他轻声道,“一笑客栈,不再记账,只记人。”
账本沉入井底,青光骤然收敛,井水恢复平静,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片刻后,小福猫轻跃上阿福肩头,喵了一声,随即化作一道银光,没入井中,消失不见。
井边,那串湿漉漉的猫爪印,悄然干涸。
天边,月蚀退去,清光重现。
老酒鬼忽然大笑,笑到咳血,却仍不止:“好!好!火种不灭,一笑长存!”
阿福抹了把脸,不知是泪是汗,嘟囔道:“以后……还能画胖猫吗?”
“画!”苏小蛮拍他脑袋,“画一百只!每只都叫‘酒叔’!”
秦郎中收起香炉,低声道:“从今往后,一笑客栈,不再有药奴,不再有密谋,不再有火。它只是个客栈,有酒,有糖,有猫,有笑。”
沈知笑站在井边,望着水中倒影,轻声道:“爹,您听见了吗?一笑,原来如此。”
井水无波,却似有微不可察的暖流,自底而上,轻轻拂过井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