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一笑客栈的檐角又挂满了风干的槐花,微风拂过,香气如絮,轻轻落在井沿。井水清澈,倒映着蓝天白云,偶尔有花瓣飘落,荡起一圈圈涟漪,像极了多年前那个雨夜。
客栈大门吱呀一声推开,阿福正蹲在门槛上,用竹签蘸着糖浆,在石板上画一只胖猫。糖猫刚成形,一只小黑猫便从门外窜入,一爪拍碎糖画,低头舔舐糖渍。
“又是你!”阿福哭笑不得,“小福猫二代,你再毁我作品,我可真要炖猫羹了!”
小黑猫眯眼抬头,尾巴一甩,跳上墙头,叼着半块糖画跑了。
“这猫……和它祖宗一模一样。”苏小蛮从厨房端出一碗药茶,笑骂道,“阿福,你画的猫,怕是全城最倒霉的。”
“那可不,”阿福拍拍手,起身,“我画的猫,命都硬,摔不死,饿不着,还能气死我。”
老酒鬼躺在檐下竹椅上,手里抱着新酒坛,眯眼晒太阳:“你这糖画,画得比当年酒叔还差,小猫都不屑看第二眼。”
“你懂什么?”阿福不服,“我这叫‘写意派’,讲究的是神韵!”
“神韵?”老酒鬼嗤笑,“你那猫,四条腿三条歪,尾巴像根葱,还神韵?”
秦郎中从医馆踱步而来,手里拿着一本新编的《一笑药典》,翻了一页:“阿福,你上次画的狗,被路过的猎户当成真狗,追了半条街。”
众人哄笑。
三年了。
自那夜月蚀,账本沉井,小福猫归隐,一笑客栈便换了模样。
药王庙地牢早已封死,黑药堂在一场莫名大火中化为灰烬,据说是天罚。朝廷派来的新任药监查了三个月,最后只留下一句:“此处无药,唯有笑。”
于是,一笑客栈正式挂牌——**“不卖药,只卖笑。”**
阿福成了掌柜,兼糖画师傅;苏小蛮掌厨,专做“药膳风味小吃”;老酒鬼负责喝酒、说书、吓跑无理客人;秦郎中开了间小医馆,收了两个徒弟,天天教他们辨药、熬汤、写病历。
而那口井,再无人敢轻易靠近。井边立了块石碑,上书:“**一笑五守,缺一不可。**”
碑下,常年摆着五只小碗:一碗酒,一碗药,一碗糖,一碗茶,一碗空着——那是给沈知笑的。
他走了。
那夜之后,他将银镯留在井边,独自离去,只留下一封信:
无人知他去向。
有人说他去了西域,寻那传说中的“无病之境”;有人说他隐居山林,种药著书;也有人说,他成了游医,背着药箱,走遍天下。
但每到三月廿一,井边总会多一碗酒。
“你说,沈公子还会回来吗?”苏小蛮给老酒鬼添酒,轻声问。
“会。”老酒鬼眯眼,“等阿福画的猫,终于不歪腿那天。”
“那他得等一辈子。”秦郎中摇头。
“一辈子多长?”老酒鬼笑,“不过是一笑之间。”
忽而,门铃轻响。
一个约莫十二岁的孩童站在门口,穿着粗布衣,颈间挂着一枚银镯,雕花古朴,与当年苏小蛮那枚如出一辙。他仰头望着招牌,轻声问:
“你们这儿,收学徒吗?”
众人一怔。
阿福蹲下身,笑问:“会画糖画吗?”
“会。”孩童点头,“我奶奶教的。”
“会熬药吗?”
“会。我娘是村里的大夫。”
“会喝酒吗?”
“不会。”孩童皱眉,“但我爹说,等我十八岁,就让我喝第一杯。”
老酒鬼忽然坐直了,盯着那银镯,低语:“这纹路……是‘一笑’的旧款。”
秦郎中也变了脸色:“这孩子……眉眼像极了当年的沈东篱。”
苏小蛮蹲下,轻抚孩童发顶:“你叫什么名字?”
“沈知微。”孩童答,“我爹说,若有一天我走投无路,就来一笑客栈,找一个画胖猫的傻子,说——‘猫尾巴该直了。’”
阿福一愣,随即大笑:“好!收了!从今天起,你就是一笑客栈第六守!”
孩童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签,蘸了蘸随身的小糖壶,在地上画了只猫——四腿笔直,尾巴如剑,眼神灵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跃起。
“这猫……”阿福瞪眼,“画得比我好!”
“那当然。”孩童得意,“我奶奶是糖画老人的关门弟子。”
众人相视,皆笑。
井水微漾,倒映着六人身影,与多年前那五道,悄然重合。
小黑猫从屋顶跃下,轻轻跳入孩童怀中,呼噜作响。
井边,那块石碑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风过处,似有低语轻传:
“一笑如初,火种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