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感觉到了门口多出来的那个活人气息。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气息,像一块被恐惧浸透了海绵,饱含着鲜美多汁的汁水,只要轻轻一捏,就能流出让鬼愉悦的绝望味道。
它啃食的动作停了下来。
伴随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错位声,它缓缓地,将自己的脖子扭转了一百八十度,正对着门口的方向。
月光勾勒出它那张非人的脸。
那是一张勉强能看出人脸轮廓,但早已被欲望和杀戮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脸。它的眼睛不是长在正常的眼眶里,而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嘴巴则裂开到了耳根,嘴角挂着一丝尚未咀嚼干净的碎肉。
它看到了门口那个浑身发抖的小和尚。
看到了他眼中那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和恐惧。
于是,它笑了。
一个心满意足的,残忍至极的笑容,在它那张可怕的脸上绽放开来。嘴角裂开的弧度更大了,一滴混合着涎水和血液的液体,顺着它的下巴滴落下来。
滴答。
就是这张脸。
就是这个笑容。
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慧介的视网膜上,彻底击碎了他紧绷到极限的精神。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大脑深处炸开了。
一瞬间,恐惧消失了。
绝望也消失了。
眼前的怪物,地上的尸骸,浓烈的血腥味……所有的一切都在飞速后退,变得模糊不清。
慧介的世界,被一种更加庞大、更加原始的情感填满了。
那是悲伤。
如同山洪暴发,如同海啸倒灌,几乎要撑爆他弱小身躯的、无边无际的悲伤。
住持敲响晚钟时,那如同古井般平静的“慈悲”。
正善师兄扛着水桶回来时,那混着汗水的“疲惫”和“满足”。
阿健师兄偷懒成功后,那藏不住的“沾沾自喜”。
这些他所熟悉、所依赖的,构成了他整个世界的温暖情绪,已经永远地、彻底地消失了。
这个怪物,把他的一切,都吃掉了。
悲伤之后,是愤怒。
如同干柴遇上烈火,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慧介的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燃烧,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块滚烫的烙铁,让他无法呼吸。
他想呐喊,想嘶吼,想把胸腔里这股灼热的、仿佛要将自己撕裂的情感宣泄出去。
但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五官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扭曲。
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慧介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原本清澈的、能映照出旁人情绪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种颜色。
那是混杂了所有绝望与悲愤的,一片死寂的空洞。
在这片空洞的中央,只剩下一个念头。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念头。
杀了它。
杀了这个毁掉他全世界的怪物。
无论如何。
不惜一切。
“嗬……嗬啊……”
破碎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终于从慧介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动了。
理智被彻底焚烧殆尽,只剩下复仇的本能驱使着他的身体。他将那把沉重的、根本不合手的砍柴斧高高举过头顶,用一种笨拙而决绝的姿态,朝着那只仍在对他微笑的鬼,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他小小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只扑向山火的飞蛾。
渺小,而又惨烈。
面对慧介这赌上了一切的亡命攻击,鬼甚至没有挪动脚步。
它的脸上,那戏谑的笑容更深了。
它仅仅是随意地,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