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的建立,如同在冰面上行走,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慕野深知,山鹰给予的机会,是用无形的绳索系在他脖颈上的。他必须表现得比任何人都更努力,更忠诚,更无可挑剔。
理论学习的枯燥远超他的想象。那些复杂的电子信号原理、战场数据分析、地图判读与沙盘推演,对他这个来自古代的头脑而言,不亚于天书。但他拿出了暗卫死记硬背密语代码的劲头,几乎不眠不休,将自己钉在书本和电脑前。眼睛熬红了,就用冷水冲洗;思维滞涩了,就反复推演。他不再仅仅是为了应付,而是真正开始理解这个时代战争逻辑的冰山一角——信息、速度、体系协同。
老炮和岩石的“小灶”更是变本加厉。格斗训练不再局限于场地,而是扩展到城市废墟模拟区、夜间丛林、甚至狭窄的巷道。岩石逼着他将暗卫的贴身短打、关节技与侦察兵的捕俘、格杀术融合,要求他在任何环境下,用最短的时间、最有效的方式解除对手武装。一次对抗中,慕野被岩石锁死在地,几乎窒息,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地用出了一招极其阴险的反关节脱困技巧,动作刁钻狠辣,连岩石都一时不察,被他挣脱。
两人分开,剧烈喘息。岩石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泥,盯着慕野,眼神复杂:“你这‘家传’的东西,越来越邪性了。”
慕野心中一凛,垂下眼睑:“对不起,班长,刚才……”
“不用道歉。”岩石打断他,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战场上,活下来才是硬道理。你这招,有用。但要记住,对敌人用,对自己人,收着。”
这话让慕野愣了一下。这是岩石第一次明确认可他这些“非正统”的技巧。
老炮的训练则侧重于实战应用。他设置各种极端情境:在模拟毒气环境中穿戴防护装备渗透,在强烈电子干扰下保持通讯静默并完成任务,在断水断粮的情况下野外生存并定位目标。老炮像个冷酷的考官,从不提示,只在慕野犯错或达到极限时,用最简洁的语言指出问题。
“潜伏,不是躲起来就完事。要像猎人一样思考,预判猎物的路线。”
“装备是死的,人是活的。不会用,它就是废铁;会用,它就是你的翅膀。”
“战场上没有公平,只有生死。利用你能利用的一切,环境、天气,甚至敌人的心理。”
这些经验之谈,与暗卫行动准则中的某些部分不谋而合,让慕野接受起来更快,理解也更深。他开始主动思考,如何将暗卫对环境超乎常人的感知和利用,与现代侦察技术结合。在一次夜间城市反恐模拟中,他不仅利用热成像发现了藏匿的“匪徒”,还通过倾听楼内极其细微的管道水流声和风声变化,判断出了对方可能的活动范围和人质位置,让负责指挥的老炮都暗自点头。
与此同时,侦察营的集体生活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尽管他依旧话不多,但不再是那个完全隔绝的孤岛。一起在泥水里摸爬滚打,一起在极限训练后瘫倒在地分享同一壶水,一起在深夜站岗时分享家乡的零食……这些细微的互动,如同水滴石穿,慢慢消融着他内心那层坚冰。
他开始习惯在食堂吃饭时,有人会自然地坐在他对面;习惯在训练间隙,有人会扔给他一支能量棒;甚至习惯在夜深人静时,隔壁床的老兵那震天的鼾声。这种被纳入一个集体的感觉,陌生而又温暖。他依然保持着暗卫的警觉,但不再像最初那样,将所有人都视为潜在的威胁。
考验很快再次来临。一次跨军区的联合演习,侦察营奉命扮演“蓝军”,负责渗透破坏“红军”的重要指挥节点。这是一场高强度的对抗,对手是同样精锐的特种部队。
慕野被分配到一个前沿侦察小组,任务是潜入“红军”防御纵深,为后续打击力量提供实时坐标。小组由老炮带队,成员包括猎犬和慕野。
渗透过程异常艰难。“红军”的警戒哨、巡逻队、传感器密布。老炮经验丰富,指挥小组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探测。慕野则将暗卫的潜行技巧发挥到极致,他的脚步更轻,对环境的利用更充分,甚至能通过观察地面植被的细微倒伏和空气中残留的气味,判断出近期是否有巡逻队经过,为小组规避风险提供了宝贵信息。
在接近目标区域时,他们遭遇了一个隐蔽的暗哨。猎犬险些暴露,是老炮当机立断,用非致命手段“解决”了哨兵。但动静还是引起了一定范围的警戒。
“目标区域警戒等级提升,渗透难度加大。”老炮看着电子地图上不断变化的敌方态势,眉头紧锁,“原计划行不通了。”
“炮哥,有条路。”一直沉默观察的慕野突然开口。他指向地图上一处陡峭的、几乎呈九十度的崖壁,“这里,他们的防御盲区。”
老炮和猎犬都看向那处崖壁,倒吸一口凉气。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上?”猎犬摇头。
“我能上。”慕野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用攀登绳固定,我可以带设备上去,建立观察点。”
老炮死死盯着慕野的眼睛,又看了看那陡峭的崖壁。时间紧迫,常规渗透路线已被封锁,这是唯一的希望。
“需要多久?”
“二十分钟。”
“好!给你二十五分钟!猎犬,掩护!我负责警戒后方!”老炮迅速做出决断。
慕野不再多言,迅速检查装备,将观测设备和通讯器背好,如同灵猿般扑向崖壁。他没有使用常规的攀登技巧,而是手脚并用,身体紧贴岩壁,寻找着每一个微小的凸起和裂缝,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仿佛天生就属于这里。暗卫飞檐走壁的功夫,在这现代战场上,找到了用武之地。
老炮和猎犬在下方紧张地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慕野的身影在陡峭的岩壁上快速移动,时而隐入阴影,时而暴露在月光下,惊险万分。
十八分钟!仅仅十八分钟,慕野的信号从崖顶传来:“安全抵达,观测点已建立!”
老炮和猎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
依托慕野建立的这个出其不意的观察点,小组成功锁定了“红军”指挥节点的精确位置,并将坐标传回。后续的模拟打击精准命中,“蓝军”在此次对抗中取得了关键性胜利。
演习总结会上,慕野受到了联合指挥部的点名表扬。山鹰坐在下面,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放松。
回到侦察营,气氛彻底不同了。之前那些若有若无的审视和隔阂,在这次实打实的战绩面前,烟消云散。猎犬用力捶了一下慕野的胸口:“行啊,慕野!以前小看你了!那悬崖,我看着都腿软!”
连一向冷硬的岩石,也破天荒地对他点了点头:“干得不错。”
老炮更是直接揽住他的肩膀,对周围的老兵们喊道:“看见没?这就是咱们侦察营的兵!以后谁再说慕野是关系户,我老炮第一个不答应!”
慕野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僵硬地笑了笑。但心底深处,某种冰冷坚硬的东西,似乎正在悄然融化。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被这个集体真正接纳的滋味。
那天晚上,他没有加练,而是破天荒地坐在宿舍外的台阶上,看着星空。山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罐啤酒。
慕野愣了一下,接过。
“演习表现很好。”山鹰喝了一口酒,语气平淡,“没给我丢人。”
“是营长和班长们教得好。”慕野低声道。
山鹰看了他一眼:“不全是。是你自己的本事。你那‘家传’的攀岩功夫,很厉害。”
慕野握着冰凉的啤酒罐,没有接话。
“慕野,”山鹰望着远处的黑暗,声音低沉,“我知道你心里还有疙瘩,还有秘密。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但我希望你知道,从现在起,侦察营就是你的家,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你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却带着一丝罕见的温和:“这把刀,我山鹰,认了。”
慕野猛地抬起头,撞上山鹰毫无保留的、充满信任的目光。那一刻,他心中翻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滚烫的情绪。是归属,是认可,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他举起啤酒罐,与山鹰轻轻一碰。
“是!营长!”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却重若千钧。
淬火已成钢。这把来自古代的利刃,终于在现代军营的熔炉中,褪去了锈迹,磨砺出了属于这个时代的寒光,并且,找到了能够容纳他的刀鞘。未来的路依然充满挑战,但他知道,他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