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与信任

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也未能完全驱散机舱内那微妙的沉寂。任务结束了，但某些东西，似乎才刚刚开始。

回到侦察营驻地，交接俘虏、武器，进行任务简报。整个过程，慕野都沉默地跟在队伍末尾，履行着他“观察学习”的职责。但在简报会上，当山鹰言简意赅地提到“新兵慕野在行动中，利用非致命手段协助制服一名持械抵抗目标”时，几道含义各异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

非致命手段？那精准得可怕、差点废掉对方手腕的飞刀，可不仅仅是“协助”那么简单。

简报结束，众人解散。山鹰单独留下了慕野。

营部办公室，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山鹰没有绕圈子，直接将那把擦拭干净的军用匕首放在桌上，发出“铛”的一声轻响。

“慕野，这里没有外人。”山鹰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他，“你那一下，不是运气，也不是什么情急之下的潜力爆发。那是技术，是千锤百炼才能掌握的技术。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来路？”

慕野的心脏缓缓下沉。他知道，这一次，必须给出一个更合理的说法，否则，等待他的可能不仅仅是退回原单位那么简单。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会生根发芽。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不再刻意躲闪，而是带着一种经过伪装的、符合这个时代逻辑的“坦诚”：

“报告营长！我……我小时候，确实跟一个长辈学过一些东西。”他斟酌着用词，语速缓慢，仿佛在回忆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去，“他不是普通人，是……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身上有旧伤，隐姓埋名住在我们村后山。我偶然帮过他几次，他就教了我一些强身健体和防身的本事，主要是练眼力，练反应，还有一些……冷兵器的用法。他说那是家传的，不让外传，也从不让我告诉别人他的事。”

他顿了顿，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愧疚”和“挣扎”：“后来他去世了，我也就没再练过。入伍后，尤其是到了侦察营，训练强度大，以前学过的那些……好像慢慢又想起来了。昨天在雨林里，情况太急，我根本没多想，手就自己动了……”

这个说辞，半真半假。将暗卫的背景模糊成一个“隐世高人”的传承，符合这个时代对“民间奇人”的想象，也解释了为什么档案干净却身怀绝技。至于高人已逝，更是死无对证。

山鹰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慕野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他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

良久，他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信还是不信：“隐世高人？家传本事？”他哼了一声，“你这‘家传本事’，可不像强身健体那么简单。那手法，放在古代，就是标准的杀人技。”

慕野心头一紧，没有接话。

“不过，”山鹰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我不管你这身本事是家传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我看重的是两点。第一，你在关键时刻，选择的是救人，是控制，而不是杀戮。这说明你的心术是正的，至少知道枪口和刀尖该对着谁。第二，你这身本事，用在正道上，就是国之利刃；用在歪路上，就是巨大隐患。”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操场上训练的士兵：“侦察营，需要的就是利刃。我山鹰，别的本事没有，看人和用人的眼光，还算准。你是一把好刀，但我需要确认，这把刀的刀柄，是否牢牢握在国家和人民的手中。”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慕野，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把你这些‘异常’上报，由更专业的部门来评估你的背景和风险，后果未知。第二，你继续留在侦察营，我会给你最大的信任，也给你最严格的约束和考验。你的过去，我可以不再追问，但你的现在和未来，必须完全透明，必须证明你对这身军装的忠诚。”

选择？慕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上报？那意味着无尽的审查、隔离，甚至可能被当成研究对象，彻底失去自由。而留在侦察营，虽然挑战巨大，但至少还有一片可以挥洒汗水、证明价值的天地，还有机会实现那个“吃皇粮”的朴素愿望——虽然这愿望如今已变得复杂了许多。

更重要的是，山鹰话语中透露出的那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魄力，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被“信任”的可能。尽管这信任带着苛刻的条件。

“我选第二条路！”慕野挺直胸膛，声音斩钉截铁，“我愿意接受任何考验！请营长相信我！”

山鹰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秒钟，最终，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走回桌边，拿起一份新的训练计划，“从明天开始，你的训练内容调整。除了常规科目，你要系统学习现代军事理论、敌后渗透与反渗透、情报分析、以及各种高科技装备的使用。我会让老炮和岩石轮流给你开小灶。你的‘家传本事’，在某些特定环境下或许有用，但现代战争，靠的是体系，是科技，是脑子！”

“是！营长！”慕野接过计划，感觉手中沉甸甸的。这不仅仅是一份训练计划，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期望和……监视。

“另外，”山鹰补充道，“下次任务，你不再是观察员。你需要承担具体的战斗岗位。用你的实际行动，来证明你的价值，赢得战友的信任。”

“明白！”

离开营部，慕野感觉背脊有些发凉，那是紧张过后松弛下来的虚脱感，但心底深处，却有一股火焰被点燃了。试探暂时告一段落，他赢得了一个宝贵的机会，但也背负上了更重的责任。

接下来的日子，慕野的训练生活进入了新的阶段。理论课程占据了他大量时间，他需要恶补的知识太多了。老炮和岩石对他的要求也更加严格，甚至可以说是严酷。每一次格斗对抗，岩石都毫不留情，将他一次次击倒，逼着他将那些“家传本事”与现代格斗术更深入地融合；每一次战术演练，老炮都设置各种极端复杂的情况，考验他的临场判断和应变能力。

同时，他也开始接触更多侦察营的核心装备：无人机操作、战场通讯与电子对抗设备、各种型号的武器及其改装……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汲取着一切。

渐渐地，营里的氛围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起初的审视和隔阂依然存在，但当他一次次在训练中展现出惊人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当他能在格斗中与岩石周旋更久，当他能熟练操作那些复杂设备，尤其是当“雨林飞刀”事件的细节被模糊化处理后，老兵们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认可，少了几分猜忌。

王虎偶尔会通过内部通讯联系他，语气羡慕又带着担忧：“野子，听说你在侦察营混得风生水起？还立了功？可以啊！不过那边可不是人待的地方，你可得撑住了！”

慕野只是简单回应，报喜不报忧。他知道，他走的这条路，与王虎他们已经截然不同。

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更需要行动。慕野明白，山鹰给了他一个舞台，他必须在这个舞台上，演好自己的角色，证明自己这把“刀”，不仅锋利，而且忠诚可靠。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混编制”而留下，他开始隐约感觉到，这片绿色的军营，这个充满挑战与纪律的集体，或许能成为他这缕千年孤魂，真正安身立命的新“主家”。而他要做的，就是不断变强，强到足以配得上这份来之不易的信任，强到足以握住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