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见了那个画面。
梦中,她穿着那件已然污浊的白色运动服 双手攥着一支白色的笔 捂着自己的胸口 走向那片树林中...她脚步缓缓停在了一片黑色的泥潭旁...缓缓的,颤抖的抬起手 用笔尖决绝地压向颈侧 我想救她 扑过去 却忽然惊醒 想把梦续上 想夺下那支笔 我努力想象着她停了下来 转过头看着我 可我却再难入梦
我再难从那个接到电话的下午醒来
电话铃响,来电显示是初中同学,一个几乎断了联系的名字。
“听雨曦...我是XXX,你有空吗?能不能来XX...”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被一种更尖锐的嘶喊声覆盖,“玲泠(李玲婷的网络ID)她睡了!你快过来把她叫醒啊——”
我顿感寒意...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消防车和救护车幽蓝的灯光,无声地旋转...警戒线拉起一片区域
我隐隐听到了那让人压抑的哭嚎声 我渐渐靠近那里 渐渐确定了我的推测 却不愿亲眼验证 如临自己的刑场 我不敢向前半步 越又不能后退半步 心脏似乎骤停了 意识似乎也空白了
我微颤着深呼吸 自救似的唤醒自己 我试图欺骗自己 鼓起勇气 半睁着眼睛 看着自己的上眼皮 低着头走近
她们怀里的玲泠,安静得像个被弄脏的娃娃。白色的运动服被黑色的淤泥浸透,紧紧贴在她瘦小的身躯上。她的头发、脸颊,无一幸免。最刺目的是她的鼻孔和微微张开的嘴里,也塞满了那肮脏的黑色。在她的颈部,黑色的泥土遮盖不住鲜血 却似乎痛在了我的身上...
我想喊她的名字...但是始终没开口...因为她们的哭嚎似乎占满了世界
那个曾经因为踩到宠物爪子都会内疚崩溃的女孩,选择了这样安静的方式,在这片泥潭里离开
“玲泠在QQ里遇到个混蛋...那混蛋让她去死,她就...” 身边有人哽咽着解释。
“对不起,我这就去死。”
殡仪馆的车来了,带走了她。我们开始麻木地散去。
在车上 我的朋友大声哭泣 喊着:“该死的是我啊 都是因为我没有能力保护她 都怪我不能时刻看着她...我没能让她留下...”她又说:“我要去她家找她 她一定是藏起来了...她不会离开我们的...我要去找她”
我们互相看着彼此 似乎谁都想劝一劝她 但谁都没有出声
我们又去了玲泠的家...
我们整理了一下情绪 xxx敲开了门 开门的是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表现得似乎不知道这些 但我总觉得她什么都知道了...他仿佛只是迎接一群普通的访客,而非他女儿的葬礼归客。那种平静令人胆寒。
我的朋友冲进玲泠的房间,对着空荡的床铺、寂静的书桌,喃喃自语:
“玲泠好像背对着我在床上睡着了...”
“玲泠好像在桌子上伏案写着什么...”
“玲泠好像背对着我向窗外注视着”
“我还记得...她第一次见我,还会微笑...她最喜欢洁白的衣服...”
她又起身 开门 走了出去 我们就跟着她
她又去了那片泥潭旁 又总会望向那个区域 她说她总觉得玲泠就在那附近 她止不住的看向那边 却又害怕的不敢走近前 我们也是一样 因为我们都不想回想起玲泠的那个样子
她在那里低着头走着 走到一个地方 又蹲下来 用双手遮着脸 蹲了好久 又起身 这附近的地很是泥泞 她的脚已经陷进了泥里 她竟脱掉鞋继续踱着
她徘徊了好久 我们却谁也说不出什么 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她却突然瘫倒在地上 我吓得呆住了 我的朋友们急忙过去搀扶她 我也反应过来跟上他们 她好像丢了魂一般 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她的半片身子 脸上 头发上沾了不少泥渍 就像我之前扶起玲泠的身体那般 但不同的是 她的身体还在隐隐的抽泣 夕阳打在她的身上 却又格外刺眼
她徘徊了好久 我们却谁也说不出什么 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她却突然瘫倒在地上 我吓得呆住了 我的朋友们急忙过去搀扶她 我也反应过来跟上他们 她好像丢了魂一般 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她的半片身子 脸上 头发上沾了不少泥渍 就像我之前扶起玲泠的身体那般 但不同的是 她的身体还在隐隐的抽泣 夕阳打在她的身上 却又格外刺眼
她说:“我忘不掉那个场景 那个画面 她穿着我送她的那个白色的运动服... 是不是我当时直接抱她去医院,她就不会死?都怪我...她一定能听到我喊她了 一定是怪我没有保护好她 所以不愿意回应我 对吗”
“她不在那里了 你的呼喊声 只是到了一个熄了灯的空房间里 房间里的人早已离开 她不是背对着你 而是已经不在了 她不是不愿回应你 而是听不到了 而且 你看她的为人 连不小心踩到宠物爪子都会内疚崩溃 离开都怕打扰到其他人 她这样敏感 这样小心 如果真能听见 怎么会不回应你呢?”
“可她不是背对着我 我看见她了 她确实就在那里...”
“或者说 她已经走了 留在那里的是她住了好久的躯壳”
“都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我没能时时刻刻保护她 没能让她留下 如果我当时直接抱着她去医院 是不是还能把她救活?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她说得呛咳了 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想说什么 但自己又暗示自己 不要再说下去了 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是虚伪的
我就这样陪她呆在那里 我不愿再看向那片泥潭 便凝视着太阳落下的那一片天空 看着太阳逐渐被远处的淡山和浮云淡去了色彩 起身想再看一眼 却已不见红阳 只剩下天边一抹余温我有回想起2018年的夏天,那个一切的起点。那天放学,我的朋友拉着一个陌生女孩的手。我追上去,本想抱怨朋友不等我,却在看到玲泠样子的那一瞬间 自卑 慌乱到不敢直视她
她穿着隔壁学校的校服,美丽却未施粉黛,眼睛清澈灵动
我问我的朋友:“为什么不等我”问着 我还是忍不住看她
我的朋友说:“你天天磨蹭 跟个乌龟似的 等你 天天全班最后一个出校门”
我也是不演了 就问:“这是谁啊?”
我的朋友说:“我和她是姐妹”
“你拉倒吧 你不独生子吗?你哪来的姐妹?”
“啊 我叫李玲婷 您好!”她的声音很柔和 她又缓缓的向我鞠了一个小躬
我心里翻江倒海 我是什么人 竟能被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孩用敬语问好 还向我鞠躬
“你...您好...我叫听雨曦...”我的声音也是很小 心里仍然很虚
“啊...不敢 我不配被您这样尊敬啊” 她立刻显得惶局促不安,像一只受惊的雪白的兔子
我愣住了 又恐惧 又惊讶 我看向了我的朋友 眼神里满是无助 希望她为我解围
那一刻的失措,竟成了我们关系的预言。后来我知道,那不是礼貌,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病症 她的善良 是通过饿着自己分午饭给同学,来换取一句微薄的认可;她的恐惧,是在跑操摔倒后,跪着向老师和同学道歉
我回想起一次 我们出去补课 她正巧坐在我的旁边 我很开心 上课时 我无意中看到了她手上的划痕 每一个划痕都很长 和我当时自残时 划伤自己的划痕很像 但是我的几乎只是擦破皮 而她的伤痕都在血管上...
我一度以为 我懂她 我曾在学校里 被同学当做笑话 家长为了我的成绩 撕烂了我的画 摔坏了我喜爱的东西...后来姐姐永远的离开了我 我每天都尝试用划伤自己的疼痛感告诉自己 也希望他们看到 我是活生生的人 我会感觉到痛苦...
我摸到了书包里有创口贴 我在上面用黑色的笔画了一个小爱心 在旁边写道“你是我的榜样”贴在了她的伤口上
当时在上课 她不敢说话 凝视着那张创口贴 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您”... 随后把创口贴攥在了手中 但她没有用它覆盖伤口,而是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后来,便是休学。她被父亲用铁棍打断了腰。我们从现实的朋友,变成了虚拟的网友。交流,在沉默中渐渐变少。
直到那个冬天的视频通话。那天是冬天刚过 玲泠穿了一件很薄的睡衣 裤子也是一样 光着脚 自己在家附近 在一个没有多少冰的地方 蜷缩着躺在地上 被我的朋友发现了 我的朋友明白发生了什么 想带她回家 她不肯打扰 我的朋友想给人朋友打电话帮助她 她哭着 用微弱的声音说:“不要...让我死吧” 我的朋友不放心 便陪着她 我通过视频通话的画面上看到她手上全是血迹 还带着土 恐怕她是腰断了难以行走 爬到这里的 我的朋友把她的羽绒服给了玲泠 她在我朋友怀里,像片羽毛般睡着了...电话挂断了...
我的朋友后来和我说:“如果当时我选择报警 恐怕会刺激她 我当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救她”
“...”
我曾尝试挽救那一丝美好 却如拯救落花 终成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