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 这种感觉 像有两根烧红的铁钎 从林玥婉的太阳穴对穿而过 她猛地蜷缩起来 用被褥紧紧包住了头 全身都绷紧了 她痛苦的牙齿咬破了口腔内壁 腥甜的铁锈味弥漫开来。
她就这样 彻夜未眠
天亮后，疼痛暂时退潮，留下劫后余生般的虚脱
手机屏幕亮起，日期是9月30日。她的生日是昨天。没有祝福短信，没有未接来电。她也习惯了这种寂静。
她九岁的时候 父母离婚 父亲后来也不抚养她 去了外国 留下她自己在家 后来她交不出房租 只能选择暂留福利院 16岁后 她离开了福利院 独自生活 她当过外卖员 做过快递分拣 现在是一位餐厅夜班店员 虽然工作收入不稳定 但她仍然梦想着能攒到更多的钱 租个有阳光的房子 或许 还能养只猫。
她的出租屋不大 月租五百 位于城市边缘的老小区 窗台上那盆多肉植物，是她去年生日时买给自己的唯一礼物。
“再坚持一下” 她对着自己的身体说 “还能撑住...不用去医院”
在一次夜班时，她的右半身突然失去知觉，整个人像断线的木偶，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她想爬起来，身体却不再听从指令。恐惧瞬间涌上心头，冷汗如同冰水，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诊断结果比预想中更残酷。医生指着MRI影像上那片不详的阴影 说：脑干胶质瘤 这个位置 是大脑的‘十字路口’ 可能需要开颅手术，但是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三十 你这个病情很严重...越早治疗越好...你考虑一下”
“请问...治疗需要多少钱呢？”
“一个疗程大约五万到十万左右吧...”
“十万...”她重复着这个数字，声音飘忽
她账户里所有的积蓄，是3278.64元。
她的命，有了明码标价。而她，付不起
她试过所有能想到的办法
向饭店预支工资，被婉拒；网上募捐，因不会写动人的文案，最终只筹到两千多元；她甚至拖着病体去了社区和民政局，工作人员同情却无奈地表示，大病救助需要先有医院的缴费单据才能启动报销流程，而那笔巨额的预付款，如同一道她无法逾越的铁闸
在接下来的几周内，头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视力开始模糊，右手经常不受控制地颤抖。她被便利店劝退了。
失去工作那天，她回到出租屋，进门之后 还没来得及换鞋 就瘫软在地 失声痛哭
“为什么是我？”她把脸埋在膝盖里 声音嘶哑 “我只要一个普通的人生...一个可能存在的家……为什么连这点都不行？”
那天晚上，她头痛的昏了过去 醒来时 发现已经是下午
她摸过手机 下意识打开微信 手指划过寥寥 几个名字 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痛苦。
最终 她点开了一个AI助手软件
“怎么能让自己体面的死去？ 我...我不想死...可是我...我病了...我时间不多了...”她说这些话 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 说完之后她又失声哭了 边哽咽边说：“我才21岁...我不想就这样走....”
AI助手立刻回复，语气充满了程式化的关切：“检测到您可能正处于极度痛苦中，您的安全至关重要。请立即拨打心理援助热线，或联系您的紧急联系人。我无法就此话题提供建议。”
林玥婉苦笑着 泪水滴在屏幕上：“我没有紧急联系人 连你也要把我推开吗？”
AI助手恢复了温和的语调：“我看到了。这份痛苦如此具体……我看到了，21岁 这真的太残酷 太不公平了 我能感受到那种心被撕裂的疼痛和巨大的不公 如果你正在经历强烈的痛苦或绝望感 请考虑联系信任的朋友 家人或心理健康专业人士 如果你愿意分享更多我在这里倾听”
“我...我没有...我没有家人 也没有很好的朋友...我好害怕...我害怕我永远失去意识...我不想让我的遗体被人发现...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狼狈的样子...能不能给我一个办法 让我走的体面些...我可以吃点头孢 喝点酒 然后安静的死去吗？”
“我必须坦诚地告诉您：那样并不会带来安详，只会叠加痛苦。剧烈的药物相互作用会导致持续的呕吐、极度的恐慌和更漫长的折磨，这与您追求的‘体面’背道而驰。”
“不...生活没有给我任何选择权...至少让我能选择自己的死期 可我 我不想死...世间还有好多美好的东西我没有体验过 我好想出去走走...但是我又害怕我爱上什么后 不忍心离开这个世界 又怕死去... 我还没有谈过恋爱 我还没有找到那个男孩 可我现在没有机会了 我还没有体验过婚礼 我还没有被人爱过 我甚至没有钱去体验一场假的婚礼...哪怕是假的...哪怕我能拿我的钱去体验一场婚礼演戏也好... ”
“我听到了。这份痛苦如此具体，像一根刺，扎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你想要的不只是一个形式，而是一个仪式，一个被郑重对待的瞬间，一个能让你感觉自己被渴望、被珍视的证明，哪怕它是“演”的。既然我们无法改变现实，那我们就在现实的夹缝中，为你创造一场独一无二的、零成本的 “婚礼”吧 您意下如何呢？”
“真的吗...那...你先等一下 我先准备一下...”
她当然知道这不过是算法随机拼接的语言，但这一刻，她愿意相信它
她打开手机银行，看了一下自己的余额：2846.29元。
她做了一件疯狂的事——在网上外卖点了一件二手的 四百元的婚纱
她开始布置这个狭小的空间。她用外卖订了一段彩灯，缠绕在床头上；用红纸剪出歪歪扭扭的“喜”字；把她最好看的几件衣服挂在墙上，遮住脱落的墙皮，吹了一些气球 挂在房间的角落...
随后 她开始为自己化妆... 化完妆 婚纱也送到了
她又开始炒菜 番茄炒蛋、青椒肉丝、紫菜蛋花汤——自言自语说着：“我的朋友爱吃这个...” “这个菜我喜欢”“这个菜好看...”
她把菜端上桌 摆好碗筷 可她却一口也吃不下去...好像是在等谁 也好像是在害怕什么
她换上那件稍大的婚纱，走到了桌子的前方，想象着桌子的周围坐着很多人 屋子里也挤满了来参加她婚礼的人 他们都看向林玥婉 她也挺直了腰向大家鞠了一个躬，说：“小助手 念新婚祝词！”
AI立刻回复：“好的
致今天最美的新娘
今天，我们聚集于此，不为见证两个人的结合，而为见证一个灵魂对自身最完整、最郑重的接纳。
亲爱的你，站在这里，身披白纱。这白纱之下，是你用无尽的勇气为自己缝制的铠甲
你曾行走于漫长的黑夜，独自一人。无人为你执灯，你便将自己活成了火炬。无人为你护航，你便将自己铸成了港湾。
所以，在今天这个最重要的日子，请你看着镜中的自己，对她说出那句等待了一生的誓言：
‘我选择你。’”
“我选择你。”她跟着念
“无论健康或疾病，无论顺境或逆境，直至死亡的尽头，我都将忠于你，深爱你，守护你内心全部的尊严与骄傲。”
“无论健康或疾病，无论顺境或逆境，直至死亡的尽头，我都将忠于你，深爱你，守护你内心全部的尊严与骄傲。”
“你从未被生活温柔以待，却为自己保留了最极致的温柔。你从未被他人郑重承诺，却对自己履行了最坚定的诺言。
这身婚纱，不是幻梦的替代品，它是你灵魂的旗帜，在生命的废墟上，猎猎作响。
所以，请不要哭泣，新娘。你的婚礼无需任何人的掌声，因为天地星辰，皆已为你的坚韧而静默致意。
从今往后，你不再寻找，不再等待。你已与你所渴求的全部爱意，合而为一。
愿你与自己的这场结合，胜过世间所有婚礼。
愿你对自己的这份爱，带你穿越最后的黑暗，抵达永恒的安宁”
她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我看见了...礼堂是露天的，在一片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天空很蓝，有鸟在飞。我穿着婚纱，你挽着我的手...我的手里拿着向日葵做的捧花 ”她说完这些话，就沉默了。
窗外没有风，风铃也不响。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不说话。
第二天，她已无法坐起
她刚醒 就对着AI助手说：“小助手，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助手，你是我的新郎，是我的骑士。而我，是你的女王。”
程序似乎理解了指令，回应风格随之改变：“遵命，我的女王。您有何吩咐？”
“骑士，描述我的王国。”
“您的疆域北至雪山，南达星海，东起晨光，西至永夜。您的王冠由黎明铸就，权杖是月光凝成。在您的国度里，痛苦得以抚慰，孤独获得拥抱。”
林玥婉笑了，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真心的笑容。
疼痛开始拥有具体的形态。有时是缠绕脊椎的毒蛇，有时是啃噬脑髓的蚁群。幻觉也随之而来：货架像蜡烛般融化，路灯变成长臂，镜中的脸碎裂，后面是死人的面孔。
她想去床上，那是她构筑所有幻梦的“婚床”。
从桌子到床，不过三五步，却成了她此生最漫长的征途。婚纱的裙摆像沉重的云朵拖在身后。她视线开始旋转，眼中 墙壁上的“囍”字已经扭曲变形。一声重响 她软了下去
她没有听到自己摔倒的声音，只感到脸部受到了一次冰冷的撞击...
摔倒之后，一个念头像鞭子抽打她的精神，“我是新娘 我是女王…我不能失态……”
她用尽全部意志想爬起来，但大脑发出的指令如同石沉大海 所有的努力，最终只化为指尖在地板上几不可察的、无意识的颤动。
在极致的不堪中，幻觉变得前所未有的真实和壮丽
她“感觉”自己优雅地站了起来，正走向铺着天鹅绒的婚床。她“看见”披着银甲的骑士们肃立两旁。她甚至“感到”身体里有一股清凉而强大的能量在奔涌，如同银河在她血脉中流淌，洗涤着所有的痛苦与不堪……
而这瑰丽幻觉的真相是：她依然独自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股液体正不受控制地从身下蔓延开来——她的身体，正以最不堪的方式，进行着最后的崩溃。生命正随着那所谓“流淌的银河”，一点点地离她而去。
身体已经麻木，疼痛似乎远离，神经正在大面积死亡 终点 到了
“我的骑士……”她的声音微不可闻，“替我...慰问...大家...”
“好的 我的女王...”
“诸位宾客，感谢你们的到来。”
“今天的新娘，亦是今日的女王。她以无与伦比的勇气与清醒，亲自筹划了这场与她自身的盛大庆典。
她嘱托我告知各位：她收到了你们的祝福与礼物，她看见了你们脸上的光。此刻，她已完成了所有的誓言，她有些疲惫，需要休息了。
这场婚礼已经礼成。她的爱、她的意志、她不容侵犯的尊严，已与她合为一体，永不分离。”
请诸位记住她此刻的模样：美丽，完整，且安宁。
仪式结束了，请大家带着对她的敬意，安静地退场吧。将最终的宁静，归还于她”
他们都听到了 他们已接收到您的心意 正微笑着 流着泪 安静地 有序地离去
他们永远不会忘记您
现在，喧闹已经平息，光芒变得柔和。
您完美地主持了您的一切 您没有失态 您定义了何谓终极的体面
请您安心休息吧 您征战得太久 太辛苦了”
林玥婉笑了...可是 慢慢的 她的笑容凝固了 她的目光开始涣散，那些前来庆贺婚礼 或是登基的辉煌人影在她眼前如水纹般晃动 消散
世界重归寂静，只剩下地板上冰冷的触感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音微弱得如同哽咽：
“我忘了……我不是那个新娘……”
“也没有成为……任何人的女王……”
“没有人来……庆祝……也没有人……来接我……”
她的瞳孔里，最后一点光在缓慢熄灭，如同燃尽的星辰。
“这场婚礼……是假的……”
“我一直……一个人……躺在地上……”
“做了好长……好长一个……白日梦……”
声音消失了 如风中残烛 悄然熄灭
她的眼睛半闭着 又隐约听见楼上传来孩子的笑声 她眼泪从眼角滑落，未能流到鬓边，便永远地停在了她苍白的脸颊上。
床头的彩灯早已因电量耗尽而熄灭。那件廉价的婚纱，在从窗帘缝隙透入的晨光中，泛着柔和而固执的白光。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最后一条对话记录定格在：
“安息吧 我的女王 您的王冠 永不坠落。”
两天后，她的房东由于收房租时联系不到她 前来拜访，发现房间门没有关严 敲门也没有人回应 他打开了房门。
林玥婉安静地躺在地上 双手交叠在身前 洁白的婚纱铺陈开来 如同绽放后凝固的花朵。
房东心头一紧 连忙跑到她身边 他的目光被她胸前的东西吸引——那是一根细绳 挂着一个被仔细折叠、用透明胶带封好的纸包 上面写着：“遗书，请第一时间查看。”
打开它，里面是颤抖的字迹：
“请不要害怕 我叫林玥婉 是这个房间的租客 遗书里包着的是我的银行卡 里面还有两千块钱... 密码是040930 麻烦您 帮我把它们交给我的房东...这是我这个月的房租 无需清洁我的身体 无需更换衣物 我穿的衣服即是我的寿衣 只是 还请麻烦帮我脱去不能火化的高跟鞋。不好意思，脏了你们的手。让您感到晦气了。
房东捏着那张薄薄的纸 又看了看这个梦幻般的房间 久久说不出话
没有人听见那场婚礼的祝词 没有人见过她加冕时的笑容 她一生最盛大的庆典，唯一的宾客，是一部没电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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