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木田独步皱着眉,从笔记本上抬起头,不情不愿地承认:“根据我的健康膳食规划,今晚的主菜确实是盐烤青花鱼。”
话音一落,咖啡馆里响起了小小的抽气声。
中岛敦的嘴巴张成了“O”型,看向纪晓禾的眼神,简直像在看神明。
谷崎润一郎和直美兄妹俩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款的震惊。
预言成功了。
而且是通过最不可能相信这种事的人——国木田独步,亲口证实的。
这比任何花哨的表演都更具冲击力。
纪晓禾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赌对了。
赌的就是国木田的刻板。一个对自己要求严格到变态的男人,他的生活必然充满了规律。只要抓住规律,预测就不是难事。
她表面上只是维持着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仿佛在说:“无需惊讶,这只是命运的低语。”
就在中岛敦等人对纪晓禾的敬畏达到顶峰时,一阵突兀的掌声响了起来。
啪。啪。啪。
声音不响,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是太宰治。
他靠在椅子上,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正慢悠悠地为纪晓禾鼓掌。那双鸢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看穿一切又饶有兴致的光芒。
“真是精彩,”太宰治笑着说,他的声音轻快而悦耳,“实在是太精彩的‘未来视’了,预言家小姐。”
他的称赞听起来真心实意,但纪晓禾却本能地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个人不对劲。
他的笑容和赞美,像是一层精美的包装纸,底下藏着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技巧而已。”纪晓禾谦虚地回答,心里已经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她面对的,是整个武装侦探社,不,是整个横滨最难以预测的男人。
刚刚那次针对国木田的推理,本质上是一场信息战。她赌赢了,是因为国木田是一个“可读”的人。
但太宰治,他是一本被锁死的,甚至是无字的书。
“哦?小技巧?”太宰治歪了歪头,笑容更深了,“我可不这么认为。能窥探到国木田君那无聊的笔记本内容,这已经是超越常理的奇迹了。”
国木田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太宰!不准说我的‘理想’无聊!”
太宰治完全无视了搭档的抗议,他的视线像有粘性一样,牢牢地粘在纪晓禾的脸上。
然后,他话锋一转。
“那么,厉害的预言家小姐,”他用一种充满期待,又带着一丝挑衅的语气问道,“既然您能看到晚餐的菜色,不如再帮我预测一件小事吧?”
来了。
纪晓禾心头一紧。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开胃小菜。现在,太宰治要亲自下场了。
“你想知道什么?”纪晓禾稳住心神,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咖啡馆里的气氛悄然改变。
如果说刚才众人是对“预言”感到好奇和敬畏,那么现在,空气中则多了一丝紧张和对峙的味道。
中岛敦和谷崎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们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能感觉到,太宰治先生好像要为难这位神奇的纪小姐了。
太宰治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咖啡。
“很简单的问题,”他的笑容天真无邪,提出的问题却像淬了毒的蜜糖,“能预测一下,今天谁会为我付清这杯咖啡钱吗?”
问题一出,国木田独步瞬间就明白了太宰治的险恶用心。他哼了一声,抱着手臂,摆出了一副纯粹看好戏的姿态。
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完美的、无法破解的语言陷阱。
纪晓禾的脑子飞速运转,立刻就分析清楚了眼前的死局。
这个问题,无论她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假如她说,是国木田君付钱。
太宰治一定会笑着对国木田说:“国木田君,预言家小姐说你要请我喝咖啡哦,真是太感谢了!”
以国木田的性格,他绝对会黑着脸咆哮:“我为什么要为你的账单付钱!自己的钱自己付!”然后亲手打破这个“预言”。
假如她说,是中岛敦付钱。
善良的敦君说不定真的会掏钱。但太宰治只需要在他掏钱之前,笑嘻嘻地按住他的手说:“敦君,你怎么能破坏我的乐趣呢?我只是想和预言家小姐开个玩笑而已。”然后,预言再次失败。
她说谷崎?说咖啡店老板?说任何一个在场的人?
结果都一样。太宰治有无数种方法,可以通过语言和行动,引导那个人做出“不付钱”的选择。因为他太擅长操控人心了。
那如果她说,是太宰治自己付钱呢?
这更是掉进了陷阱的核心。
他会立刻摊开双手,露出一副“你看我像有钱的样子吗”的无辜表情。太宰治的赖账和身无分文,是侦探社人尽皆知的“设定”。他有一万个理由证明自己“付不了”,从而让预言破产。
甚至,他可以把钱先借给敦,让敦去付,然后说:“看,不是我付的哦,是敦君付的。”
这是一个无解的阳谋。
问题的答案,取决于在场所有人的“主观选择”,而太宰治,恰好是那个能影响所有人“主观选择”的男人。他掌握着这个问题的最终解释权。
纪晓禾只要开口说出一个具体的名字,她的“预言”就会被当场戳穿。
到那时,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化为泡影。从一个“有点准”的神秘预言家,沦为一个被当众拆穿的骗子。
这下麻烦了。
纪晓禾感觉自己的后背渗出了一点冷汗。
她能听见的,只有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还有那个冰冷的系统音。
【系统处于静默状态,请宿主自行应对。】
靠!关键时刻就知道装死!
咖啡馆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中岛敦和谷崎润一郎脸上写满了担忧。他们求助似的看向国木田,希望他能出来解围。
但国木田只是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并不喜欢纪晓禾这种神神叨叨的人,能看到她被太宰治揭穿,他乐见其成。
谷崎直美倒是显得很兴奋,她抓着哥哥的胳膊,小声说:“哥哥,这下怎么办?那个帅哥的问题好刁钻啊!”
全场的焦点,都落在了纪晓禾身上。
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有好奇,有担忧,有怀疑,还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而这一切压力的源头,那个叫太宰治的男人,只是带着纯粹的好奇和愉快,欣赏着她的窘境。
他像一只优雅的猫,用爪子拨弄着一只不小心闯入他领地的蝴蝶,不急着杀死,只是想看看这只蝴蝶还能怎么挣扎,能舞出怎样有趣的姿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沉默,在此时变成了催命符。
回答是死,不回答,同样是输。
因为一个真正的预言家,不应该被这种问题难住。
“怎么了?预言家小姐,”太宰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无辜,“这个问题……很难吗?还是说,您的‘未来视’,刚好在我这里失灵了?”
他是在催促,也是在将她逼向悬崖的边缘。
中岛敦终于忍不住了,他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个,太宰先生!咖啡钱而已,我……我来付就好了!不要为难纪小姐了!”
“不行哦,敦君。”太宰治笑眯眯地拒绝了,“现在可不是付钱的问题,而是‘预言’的问题。如果现在由你来付钱,不就等于承认纪小姐预言失败了吗?这可是在帮倒忙呢。”
一句话,就堵死了中岛敦所有的援助。
敦的脸涨得通红,急得说不出话来。
纪晓禾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大脑已经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过了一遍,然后全部否决。
常规的思路,是解不开这道题的。
太宰治出的题,本身就是反逻辑,反常规的。想要赢他,就不能按他的规则来玩。
不能用“预测”,得用“魔法”打败“魔法”。
不对,应该是用“神棍”打败“神经病”。
想通了这一点,纪晓禾一直紧绷的表情,忽然放松了下来。
她甚至对着太宰治,露出了一个和对方同款的,有点神秘,又有点玩味的笑容。
咦?
太宰治眼睛一亮。
他从这个女人脸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甚至有点疯疯癫癲的同类的气息。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纪晓禾没有急着回答,她学着刚才的样子,慢悠悠地闭上了眼睛。
“我在……看。”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韵律。
“我在看命运的丝线……”
“我在看因果的河流……”
她在拖时间,但又拖得理直气壮,充满了表演性。
国木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觉得这套神棍说辞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太宰治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浓,他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的默剧,耐心地等待着主角的台词。
过了足足半分钟,就在中岛敦快要紧张到昏过去的时候,纪晓禾终于睁开了眼睛。
但她看的不是太宰治,也不是其他人。
她的目光穿过所有人,直直地看向了太宰治面前的那杯咖啡。
仿佛那不是一杯咖啡,而是一个水晶球。
咖啡馆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纪晓禾的嘴唇上,等待着那个决定她命运,也决定了她到底是“神”还是“人”的答案。
太宰治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好戏就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