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次“神瞳噬魂”试炼结束后的第三天。
识卿萩的世界,依旧是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视觉被彻底剥夺,唯有听觉、触觉和那与日俱增的精神感知被放大到极致。她能“听”到墙壁内能量脉络的微弱流动,能“感觉”到门外守卫呼吸的节奏,也能“感知”到这座家族秘境无处不在的、冰冷压抑的法则之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反抗欲,如同被巨石压迫的幼芽,在她六岁的心底疯狂滋长。她不想再待在这个只有黑暗和冷漠的牢笼里,哪怕只是片刻。
凭借万相神瞳赋予的、即便失明也远超常人的空间感知力,她记住了守卫换岗时极其短暂的空隙,记住了花园小径上每一块卵石的微殊触感。在一个午后,当守卫因远处传来的一丝异常能量波动而微微分神的刹那,这个小小的紫色身影,如同最灵巧的狸猫,循着记忆中一条废弃的路径,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识家那森严的结界。
外界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再是秘境中那被精心调控、冰冷纯粹的能量粒子,而是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新、阳光残存的暖意,以及……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鲜活生动的“嘈杂”。鸟鸣、风声、远处模糊的人语,一切都让她那颗被冰封的心,好奇地悸动着。
她不敢走远,只摸索着来到家族结界外不远处的一片僻静小林,背靠着一棵古老的、树皮粗糙的大树坐下。黑暗让她不安,但这份属于“外面”的不安,却远比家族里那份死寂的“安全”更让她迷恋。
就在这时,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轻快而充满活力,毫无掩饰。
“咦?你是谁?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一个男孩的声音,清亮得像林间的溪水,突兀地闯入了她黑暗的世界。
识卿萩瞬间绷紧了身体,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她“望”向声音的来源,空洞的紫色眼眸没有焦距,但脸上却努力摆出在家族里学来的、生人勿近的冰冷。
“走开。”她的声音带着孩童的稚嫩,却刻意模仿着父亲的冷硬。
那男孩,正是年少的谢邂。他显然没被吓到,反而凑近了几步,好奇地打量着她。他看到了她与众不同的淡紫色长发,看到了她精致却苍白的脸蛋,也看到了……她那双美丽却毫无神采的眼睛。
“你的眼睛……”谢邂心直口快,话出口才觉得可能不妥,连忙挠了挠头,“呃,你是看不见吗?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的。”
识卿萩抿紧了唇,不想回答。但长期处于黑暗中的孤独和此刻对外界的一丝恐惧,让她没有立刻离开。
谢邂见她不理人,也不气馁。他天生就有种自来熟的本事。他自顾自地在旁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块晶莹剔透的麦芽糖。
“喏,给你吃糖!可甜了!”他拿起一块,小心翼翼地塞进她紧紧攥着的手里。
指尖触碰到他手心的温热,识卿萩猛地一颤。那温度,灼热得几乎要烫伤她冰凉的皮肤。她犹豫着,将糖凑到鼻尖,闻到一股陌生而诱人的甜香。她试探性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刹那间,一股汹涌的、纯粹的甜味在她口中炸开,顺着喉咙一路暖进心里。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与家族里那些苦涩药液和冰冷能量截然不同的感觉!是……光的味道吗?
看着她从戒备到微微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品尝糖果的模样,谢邂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好吃吧?我叫谢邂,你呢?”
“……识卿萩。”她终于低声回答,手指紧紧捏着那块糖,仿佛捏住了什么绝世珍宝。
或许是那块糖的魔力,或许是谢邂那毫无心机的热情融化了她心防的坚冰。在这个午后洒下斑驳光点的林间(虽然她看不见,但能感受到阳光落在身上的暖意),失明的识家少主,和阳光跳脱的谢家少年,竟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大部分时间是谢邂在说,说他修炼的趣事,说史莱克城的见闻,说他偷偷跑出来玩的经历。识卿萩 mostly 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一句,却总能精准地切中关键,让谢邂惊讶于她的聪明。
“你懂得真多!”谢邂由衷赞叹。
识卿萩微微低下头,没有解释。
“我……我可能明天就不能来了。”她忽然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为什么?”谢邂一愣。
“我……要被关起来了。”她说的是试炼,是那无尽的黑暗与痛苦。
谢邂皱起眉头,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却仿佛笼罩着一层阴影的女孩,一股莫名的保护欲涌上心头。
“那……我们约定好不好?”他眼睛一亮,“每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就是这个时候!我都在这里等你!你要是能出来,就来这里找我!我给你带更多好吃的!”
一个秘密的约定,如同最甜美的禁果,诱惑着识卿萩。她用力地点了点头,黑暗中,嘴角第一次勾起了一个微小的、真实的弧度。“好。”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识卿萩灰暗生命中唯一的光。她凭借着惊人的感知和运气,又成功溜出来两次。每一次,谢邂都如约等在那里,带着不同的零食和新奇的故事。她的话渐渐多了,甚至会在他炫耀新学的步法时,凭借听觉和精神感知,“看”出他的瑕疵,并冷不丁地指出:“你左脚踏出的角度偏了三度,气息在转换时会滞涩。”
谢邂试了试,果然顺畅了不少,看她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怪物,但也更加佩服。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
就在第四次约定见面,识卿萩刚刚感受到谢邂递过来的又一块麦芽糖的温暖时,周遭的空气骤然变得冰冷刺骨!
毫无征兆地,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林间空地上。来人身着玄色家主服,面容冷峻,眼神如同万载寒冰,正是识卿萩的父亲,识千嶂。
他甚至没有看谢邂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石子。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落在识卿萩身上。
“玩够了吗?”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看来,是试炼的强度还不够。”
识卿萩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比失明时更加没有血色。她下意识地,将握着糖的手藏到了身后,仿佛那样就能藏住这短暂的温暖。
谢邂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震慑得几乎无法动弹,但他还是鼓起勇气,挡在识卿萩身前:“你、你是谁?不许你欺负她!”
识千嶂终于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漠然与强大,让谢邂如坠冰窖。
“蝼蚁。”
他只吐出两个字,随后袖袍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卷起识卿萩。她甚至没来得及再“看”谢邂一眼,没来得及说一句告别,身影便随着她的父亲,一同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地上,那块因为紧握而有些融化、沾上了尘土的麦芽糖,证明着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谢邂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林地,心中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那个紫头发、看不见、聪明得不像话的女孩,和她带来的那一丝神秘的甜味,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而被强行带回那片冰冷黑暗的识卿萩,在重新陷入无尽的试炼与孤寂时,唯一支撑她的,便是手心里那仿佛还未散去的温度,和那个烙印在灵魂里的约定——
“每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都在这里等你!”
那是她的光。她弄丢了一次,但绝不会放弃寻找。总有一天,她要真正地、牢牢地,将他抓住,再也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