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猴被按在铁笼角落打针那天,我正蹲在远处擦食槽,看那针管里的透明液体往它胳膊里推,像往蔫黄瓜里灌胶水。
后来再去喂食,就见它趴在那儿,眼白蒙着层灰,原先还能瞅见点光的地方,这会儿黑黢黢的,像被谁用泥抹了把。
我把糊状物往食槽里倒,铁勺刮得槽底“吱呀”响,它也没动。
往常就算不抬眼,耳朵也会抖一下的。我正琢磨着要不要用勺碰碰它,冷不丁听见“嗬……嗬……”的声。
不是猿猴那种“嗷呜”的嚎,也不是喘粗气的响,是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颤,像谁家漏了的风箱,又像……像隔壁老王家小孙女儿被抢了糖哭的调调。
我手里的铁勺“当啷”掉地上,滚到笼边。母猴慢慢抬起头,眼尾湿乎乎的,顺着毛往下淌水——是泪!真真切切的泪!不是笼子顶上漏的水,也不是嘴里淌的涎水,是咸的那种,挂在毛上亮晶晶的。
我这手就不听使唤了,开始抖,从指尖往胳膊肘颤,像刚摸了电门又没完全触电。手里空着,却比攥着十斤铁还沉,连捡勺子的劲儿都没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它咋会哭?”,一会儿想“我是不是也该哭?”,最后竟冒出个傻念头:它要是真哭出声,主管会不会扣我工资?
“你……你别来这套。”我嗓子干得发紧,话一出口才觉出不对——跟哄耍赖的娃似的。
母猴完全没有理会我,它依旧那样直直地盯着我看,那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哀伤和绝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从它的眼角滑落,仿佛永远也流不尽似的。而那“嗬嗬”的声音,也随着它的哭泣声变得更加响亮和凄惨,让人听了不禁感到后颈子一阵发麻,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我蹲下来,离铁笼近了点,能看见它爪子在抖,不是饿的那种抖,是怕的,或者说……是委屈的?这念头一冒出来,我手颤得更凶了,连带着腿也开始晃,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别……别嚎了!”我心里突然一紧,焦急地低声吼道,同时下意识地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还好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仿佛能听到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的声音。
母猴却像被我吼愣了,眼泪停了停,接着更凶了,爪子扒着铁栏,指节都发白了,那哭声里还掺了点“呜呜”的响,活脱脱一个受了欺负的人。
我这心啊,跟被猫抓似的,又慌又乱。想给它递块干净布擦眼泪,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万一它抓着我不放咋办?万一它开口跟我说话咋办?万一……万一它哭着哭着,我也跟着哭了咋办?
铁勺还在地上滚,“咕噜咕噜”响,在这哭声里显得格外傻。
我盯着母猴那双湿乎乎的眼,忽然觉得这笼子不是关它的,是关我的——关着个手发抖、脑发懵,连只“猿猴”哭了都不知道咋办的傻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