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消毒水味今儿格外冲,呛得人鼻子发酸。我刚把A区的食槽挨个儿刷完,直起腰揉着发酸的后颈,就见主管手里捏着平板,不声不响地站在1号笼跟3号笼中间的过道上。
他肩章上的红条纹在惨白灯光下晃眼,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推车把手。
“73号。”他的声音跟块冰似的砸过来,没半点温度。
我硬着头皮应了声:“在。”
他没动地方,平板在手里转了个圈,金属壳子擦过手指发出轻响。“你这几天,总在3号笼前磨蹭。”不是问句,是实打实的陈述句。
我攥着推车杆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没、没有啊主管,就是按规定喂食、清理……”
“规定里可没说要对着猿猴发呆。”他打断我,脚步声慢悠悠挪过来,停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背上,跟针似的扎人,“昨天下午,你蹲在笼前看了它三分十七秒。今天早上喂食,你多给它添了半勺饲料。”
我后背唰地冒了层冷汗。他竟盯着我呢?连添半勺饲料都数着?
“我就是看它不爱吃……”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觉得这理由站不住脚。
“它爱不爱吃,跟你有关系?”他往前凑了凑,说话时的气吹在我耳后,冷得人一哆嗦,“手册第五条写的啥?再给我背一遍。”
“……禁止对饲养对象产生非必要情感联结,禁止……禁止干预实验体自然状态。”我磕磕巴巴背完,嗓子干得发疼。
“知道还犯?”他的平板“啪”地拍在我胳膊上,不重,却带着股子威慑力,“你是饲养员,不是兽医,更不是慈善家。它们是什么?是实验体。是上面花钱养着做研究的东西。”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别拿看人的眼神看它们。也别指望它们能懂你的‘好心’。你要是拎不清,把情感搁错了地方——”
他伸手戳了戳3号笼的铁栏杆,“哐当”一声响,惊得笼里的母猴往角落缩了缩。它今儿还是没精神,眼皮耷拉着,听见动静也只抬了抬眼,又慢慢垂下去。
“——后果你自己担着。”主管的眼神扫过母猴,又落回我脸上,那眼神里的冷意快结成冰了,“前阵子有个饲养员,跟你一样犯糊涂,对着8号笼的‘东西’偷偷喂药。后来呢?被调去了地下三层,再没人见过。”
地下三层。这四个字像块石头砸进我心里,沉得慌。基地里没人敢提地下三层,只听说那儿是“处理废料”的地方,进去的就没出来的。
“我……我知道错了主管。”赶紧低头认错,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制服,黏在身上难受得很。
“知道错就好。”他收回手,平板揣回兜里,“好好干活。记住自己的身份。别等真出了事,哭都找不着地儿。”
说完他转身就走,皮鞋踩在金属地板上“哒、哒”响,越走越远。我僵在原地,腿跟灌了铅似的挪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敢偷偷往3号笼看。母猴还缩在角落,背对着我,不知道刚才主管的话它听见没。可就算听见了,它又能懂吗?
心里又酸又堵。主管的话像根刺,扎得人疼,可我偏又没法反驳——在这地方,他说的或许就是“真理”。
可那天母猴抓我衣角的劲儿,还有它掉眼泪时的模样,明明就……就不像个没知觉的“东西”啊。
我蹲下来,拿手帕擦推车底下的污渍,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砸在金属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擦着擦着,瞥见母猴的爪子从毛里露出来,指甲缝里还沾着前些天抓栏杆磨出的血痂。
赶紧抹掉眼泪,不敢再看。
主管说得对,我是拎不清。可让我真像对块石头似的对它,我又做不到。
只是往后,怕是再不能像之前那样,敢偷偷多待一会儿,敢给它添半勺饲料了。
这异样的关注,不光没给它带来啥好处,反倒先把危险引到了我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