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波不间断传递,不见半分削减。一片树叶被震得脱离枝头,悠悠飘落,恰好落入一人掌心。
“都看见了,还这般大动干戈。哎,竟能与天道有如此惊人的响应,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了不得啊!我武当何时能出此等人杰……”那人望着远方,语气中满是感慨与怅然。
月色朦胧,如“烟笼寒水月笼沙”般笼罩大地,黑夜深处,似有无数阴影在悄然蠕动,藏着不为人知的凶险。
暮色像被揉皱的灰纱,漫过连绵野山。风卷松针掠过断岩,“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呜咽里,混着细碎的、非人的嘶鸣——那是妖物在暗处蛰伏。
它们围聚在断崖边的老松下,身形被残阳最后一缕光切得支离破碎。有的蜷在石后,鳞甲反射着冷冽寒光,指尖垂着黏腻涎水;有的悬于半空,衣袂飘得如无骨之躯,脸藏在兜帽阴影中,只漏出两点绿火似的眼,摄人心魄;还有个蹲在树桠上,爪子深深抠进朽木,尾巴尖扫过枯叶,发出砂纸磨石般的刺耳声响,“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凶相隐现。
被围在中间的男子背靠着松树,长剑斜插在脚边土中,半截剑身仍在“铮铮”震颤,似有不甘。他衣袖被撕开一道大口子,鲜血顺着手臂滴进石缝,在暮色里晕开暗褐色的痕,如“血染征袍透甲红”般触目惊心。呼吸声沉重如拉风箱,每一次起伏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他能清晰嗅到妖物身上湿冷的腐土腥气,那气味像蛇吐信子般,一点点舔舐着空气里的恐惧。
“嗷……”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低嚎,似进攻的信号。树桠上的影子骤然弓起身子,带起一阵腥风猛扑而下。男子猛地攥紧剑柄,剑光在昏暗中炸开一瞬光亮,却被侧面窜来的黑影撞偏——那妖物无固定形态,如流动的墨汁,擦过他腰侧时,留下火烧般的剧痛。
更多妖物蜂拥而上。有的甩出长尾缠向他脚踝,有的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咬向他肩膀,还有的从土里钻出半截身子,枯瘦的手抓向他的小腿。长剑在他手中轮转,划出一圈圈破碎的光弧,却始终无法驱散围上来的阴影。它们像“洪波涌起”的潮水,退去又涌来,带着非人的韧性,即便被劈开一道口子,也能瞬间愈合,只留下更浓烈的腥气,令人作呕。
松针簌簌坠落,混着他粗重的喘息和妖物们压抑的嘶吼。视线渐渐模糊,伤口的疼如无数根针在扎,但他握着剑柄的手却越攥越紧,“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执念支撑着他。暮色彻底沉下,只有剑偶尔亮起时,才能照见妖物们扭曲的脸——有的长着兽耳,有的覆着鳞片,有的眼睛是两个黑洞,正死死盯着他,像盯着一块即将到嘴的肉。
又一道黑影从背后袭来,他转身时慢了半拍,肩胛骨被利爪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长剑险些脱手。围上来的妖物更近了,腥臭的气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看见最前面那只妖物咧开嘴笑,尖利的牙齿上沾着血丝,涎水顺着下巴滴落,砸在剑刃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刺耳至极。
风突然停了。所有嘶吼与动作都顿了一瞬,只有他的血还在往下滴,“嘀嗒,嘀嗒”,在寂静中清晰得可怕。下一秒,妖物们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从四面八方合拢,瞬息吞没了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
松树下,只剩长剑还插在土里,剑柄上的红穗子轻轻晃了晃,便被一只带着利爪的脚碾进尘土,再也不见踪迹。暮色浓稠如墨,将所有血腥与挣扎都彻底掩盖,只余下野山深处,隐约传来几声满足的、非人且轻狂的喟叹,如“鬼哭狼嚎”般回荡在夜空……
“畜牲!”
一声轰鸣如惊雷炸响,震得山林颤动。天空中,一道血红色光再次迸射而出,“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绚烂中,藏着滔天怒火。
那人悬浮在空中,缓缓稳住身形,大手一挥。插在地上的长剑似有灵性,随着他的手势“剑随人走”,宛转飞回手中。
“嗉!”
音爆声刺耳响起,他如离弦之箭,径直坠入妖群之中,剑光再起,与妖物厮杀起来……
识海内,宋辋川正盘膝而坐,吸收着天地元气。忽然,他身形一颤,缓缓睁开眼,皱眉道:“刚才,我竟感受到周围的天地元气被彻底打乱了。”
“你也发现了?”王法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
“是的,冥王。”
“周围定有人在交战,你不妨去看一看,也算长些见识。”
“好。”宋辋川起身便要离去,却被王法拦住。
“等等,莫要再动用百炼刀,此物太过惹眼,容易暴露身份。你只需远远看着,不可贸然插手。”
“好。”宋辋川依言,用心感受着天地元气的流动,很快锁定了方向,“那边,走!”
他快步朝着感应到的方向奔去,因太过急切,竟未察觉前方潜藏的妖群。行至半途,只觉前方有障碍物阻拦,却已来不及躲避,只能侧身一脚踹了过去。
“轰隆!”
那不明物体被一脚击飞,宋辋川这才看清——那是一只长相丑陋的妖物,被踹飞后蜷在阴沟浅处的污水里。半截身子泡在发绿的黏液中,露出的脊背如被踩烂的癞蛤蟆皮,鼓着密密麻麻的脓泡,有的已经破裂,淌出淡黄色的浆水。它的头歪向一侧,左边颧骨塌陷,右边却肿得老高,糊着层灰黑色的痂,像块泡发的腐肉。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大的那只翻着白眼,小的那只眯成条缝,浑浊的黄色瞳仁总往人身上瞟,似在打量哪块肉更软嫩。
最让人发怵的是它的嘴,咧开时能看见参差不齐的牙齿,有的黄得发油,有的黑得像炭,牙缝里还塞着说不清的秽物。一喘气便带出股馊臭,像是烂鱼堆里捂了半个月的味儿,闻着直让人反胃。它动起来更显丑陋,四肢歪歪扭扭,似被人硬生生拧过,每挪一下都拖着条黏糊糊的尾巴,在地上划出道恶心的痕迹,偶尔抬头时,嘴角还会流下透明涎水,顺着脓泡往下淌,滴进污水里,溅起细小的绿花。
宋辋川低头看了看脚上沾着的黄色脓水,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才没吐出来。他抬头望向百米外,只见一人正持剑在妖群中厮杀,剑光与妖气交织,场面惨烈。
“这是什么妖物,王法?”宋辋川低声问道。
“我看看……嗯,此乃淖痂,是低阶妖物中最为污秽的一种。”王法答道。
“它也是妖?”
“对。”
宋辋川不再多言,转身便朝妖群冲去。
“你不杀了这只淖痂?”王法疑惑道。
“它看着挺可怜的,而且刚才并无害我之心。”宋辋川的声音透着一丝不忍。
“哎……罢了,随你。”王法无奈叹气。
宋辋川悄悄靠近战场,趴在一处草丛中静观。只见那厮杀的男子身形飘渺,手中一柄重剑在妖兽间穿梭,“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飒爽中,藏着难掩的疲惫。
男子背靠断柱,重剑拄在地上,剑脊压着半只被劈开的妖兽残躯,墨绿色的血顺着剑槽往下淌,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虎口早已被震裂,鲜血与汗水混在一起,将剑柄缠得发滑,每一次握剑都似在与疼痛对抗。
三十步外,七八只形似鬣狗的妖兽正低伏着踱步,涎水从尖利的獠牙间滴落,在焦黑的地面上蚀出点点白烟,如“毒牙喷血”般骇人。更远处,三只背生骨刺的大家伙用复眼盯着他,眼珠转动时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喉咙里发出碾石头似的低吼,随时可能发起进攻。
“来啊!”男子哑着嗓子啐出一口血沫,重剑缓缓提起。铁护手蹭过臂膀,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那是刚才被妖兽尾刺扫中的地方,此刻整条左臂都在发麻,像是有无数根针在肉里钻,每动一下都疼得钻心。
最先扑上来的是那几只鬣狗妖兽。它们速度极快,四肢蹬地时带起尘土,利爪在月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如“饿虎扑食”般迅猛。男子横剑去挡,“铛”的一声脆响,震得手腕猛地一沉,剑锋偏了半寸。一只妖兽趁机从侧面扑到近前,腥臭的风刮得他脸颊生疼。他咬牙旋身,用肩膀狠狠撞开对方,同时剑刃回撩,劈开了另一只妖兽的前爪。
墨绿色的血溅了他一脸,腥甜中带着铁锈味,令人作呕。但更多妖兽涌了上来,有的啃咬他的双脚,有的用骨刺撞他的腰侧。牙齿啃咬骨头的“咯吱”声不断响起,男子的身躯似随时会散架。他呼吸越来越沉,每一次挥剑都比上一次更慢,重剑的重量仿佛在不断增加,从手臂一直压到心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刚才能一剑劈开三只妖兽的剑势,此刻连一只都要反复劈砍才能放倒。有只妖兽瞅准空隙,尖利的尾刺突然从斜后方射来,他想躲,身体却慢了半拍,尾刺擦着肋骨扎进断柱,带出的劲风刮得他肋间一阵剧痛,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衫。
男子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半步,靠着重剑拄地才勉强站稳。视线开始发花,那些晃动的妖兽影子渐渐重叠,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妖兽越来越近的嘶吼。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往下流,他低头一看,是血——刚才被骨刺划开的伤口,已经浸透了衣袍,如“血染征衣”般悲壮。
又一只妖兽扑到面前,他下意识挥剑,却被对方轻易躲开。尖利的爪子搭上他的肩头,狠狠一扯,血肉飞溅而出。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重剑“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剑柄从无力的指间滑脱,再难握住。
他侧倒在血水里,看着那只妖兽张开满是獠牙的嘴,腥臭的气息喷在脸上,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远处的妖兽们围了上来,喉咙里的低吼变成了兴奋的呜咽,似在庆祝即将到嘴的猎物。他想撑起身体,却发现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闪烁的利爪和獠牙,在视野里越来越近,“壮士未捷身先死”的不甘,在心中蔓延……
“此人应是刚与天道产生响应不久,修为尚浅,却要面对如此多的妖物。”王法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
“我要助他斩妖!”宋辋川语气坚定,起身便要冲出去。
“停!你连基本的修行法门都未掌握,出去不过是白白送命,你会干什么啊……”王法急忙阻拦。
就在妖兽的利爪快要划破男子身体时,宋辋川纵身跃起,一脚飞踢踹在妖兽腹中。那妖兽惨叫一声,其余妖兽竟下意识退了回去,给了男子喘息之机。
“嗯嗯……”被踹中的妖兽发出痛苦嘶鸣,甩了几下头,再次凶狠地冲来。
看着这只半人高的妖兽猛冲过来,宋辋川凝神聚力,右手紧紧捏拳,拳头上似凝聚着“气吞山河”的力量。妖兽突然跃起,宋辋川毫不犹豫,一拳轰出,如重锤砸在妖兽脸颊上。
“嗷!”
妖兽发出一声凄厉嗥鸣,踉跄着退入黑暗中。宋辋川这才松了口气,蹲在男子面前,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喂,你醒醒啊,那些妖物可能还会再来。”
男子紧闭双眼,毫无回应,似已昏死过去。
“你快些走,好像有更厉害的东西来了。”王法的声音突然变得凝重。
“什么……喝!”宋辋川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两道袭来的触手打断。
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那是一只背部长着双条触手、毛发呈黄褐色的不知名妖兽。
“嘶!”
妖兽四腿着地,拼命疾驰而来,爪子与地面摩擦迸溅的泥土屑,在月光下一闪而过,速度快得惊人。宋辋川不由得愣了一瞬,可妖兽的两条触手却不容他思虑,如鞭子般狠狠挥来。
“闪避!”王法的提醒在识海中响起。
宋辋川瞬间侧闪,恰好躲到重剑旁。他急忙伸手去抓剑柄,刚将剑拿到腰间,手臂一软,剑又坠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两条触手再次袭来,宋辋川弯腰,一把握住剑柄,借腰部发力,猛地一挥,正中妖兽触手。那妖兽吃痛,急忙将触手缩了回去。
此刻,手握重剑的宋辋川,竟似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眼神坚定地盯着前方的妖兽。
“嗷!”
一声犹如金属被撕裂的刺耳嘶吼响起,黑暗中,更多妖物缓缓走出,步步逼近,将宋辋川与昏迷的男子团团围住。
宋辋川身后,昏迷的男子忽然动了一下,似要苏醒。
“喂,你没有自己的武器吗?”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虚弱,却让宋辋川吓了一跳——他竟不知对方何时醒了过来。
“喏,你用这个,把剑给我。”男子递给宋辋川一根铁棍,同时取回了自己的重剑。指尖刚触到剑柄,一道青光便浮现在剑身上,似有灵性般闪烁。
“死一次的感觉真不好受,这只大妖交给我!”男子说着,提剑冲向那只长着触手的妖兽,剑光闪烁,与妖兽再次厮杀起来。
其余妖物见状,竟下意识退了回去,不敢贸然上前。
“这小辈的‘分识离身’之术,倒还算有趣,你且仔细看他如何交战,或许能学到些东西。”王法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赏。
那只触手妖兽与男子激战不到二十分钟,便渐渐不敌,节节败退。月光下,妖兽的一条触手被斩断,墨绿色的血洒落在地上,所到之处,野草瞬间被腐蚀分解,融入泥土中,可见其毒性之烈。
宋辋川被这惨烈的厮杀场景震慑,一时竟忘了动作。
“宋辋川!你在哪?”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喊声,似有人前来寻找。
男子闻言,手中突然凝聚一团白气,轻轻一握,白气扩散开来,化作浓雾,将整片战场笼罩。他纵身跃至空中,张开双臂,闭上双眼,重剑倒竖在身前,掌心的青光愈发浓郁。忽然,他双手向中间靠拢,呈一个扁而长的“O”形,青光尽数汇聚到剑身上。剑身发出强烈震鸣,每一次震鸣都伴随着巨大的灵力波动,天地元气都似在随之震颤。第三次震鸣时,男子猛然睁眼,收聚灵力,似在酝酿杀招。
那触手妖兽见势不妙,知道自己不敌,竟突然调转方向,朝着毫无防备的宋辋川袭来。两条触手带着风声,狠狠砸向宋辋川。他避无可避,被触手击中,在月光下缓缓倒了下去,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