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日乾乾

宋辋川倒在晨露未晞的荒草间，意识还残留着被触手击中的钝痛。墨绿色的毒液顺着染血的衣襟渗进伤口，像无数条蛰伏的冰冷小蛇，钻进血管后便疯狂往四肢百骸窜，所过之处皆泛起麻痹的寒意。他指尖扣着湿润的泥土，试图撑着起身，却只在染血的地面抓出几道浅痕，视线渐渐被浓如墨色的黑雾笼罩，耳边只剩自己越来越沉的呼吸声，混着远处松涛“沙沙”的呜咽，竟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

“你先别动。”

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突然穿透晨雾，像淬了冷意的铁器，骤然打破周遭的死寂。宋辋川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看见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正蹲在身旁，手里那柄泛着冷光的短刀，刀身还沾着未干的妖血，正是方才在战场外围惊鸿一瞥的身影。男人指尖巧妙避开他伤口处泛着绿光的毒液，轻轻按在他脖颈处的脉搏上，眉头微蹙：“这妖物的毒素已顺着血脉攻心，寻常草药根本解不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妖兽凄厉的嘶吼，刺破了清晨的静谧。那只断了一条触手的妖物竟没逃走，正拖着淌着墨绿色血液的残躯往这边爬，剩下的一条触手在地上划出黏腻的痕迹，像融化的沥青般留下深色印记。它血红色的眼瞳死死盯着宋辋川，瞳孔里映出他虚弱的身影，像是盯着即将到嘴的猎物，贪婪的涎水顺着嘴角滴落，砸在草叶上发出“嘀嗒”轻响。

男人起身时，短刀已在掌心灵巧地转了个圈，刀光在晨雾中闪过一道冷冽的弧线。他没回头，只留给宋辋川一个挺拔的背影，沉声道：“闭眼。”宋辋川依言阖上眼，耳边随即传来刀刃划破空气的锐响，如“银瓶乍破水浆迸”般急促，紧接着便是妖兽撕心裂肺的惨叫，尖锐得让人耳膜发疼。不过片刻，声响骤然平息，他睁眼时，只见妖物已倒在十米外的断岩下，腹部被划开一道大口子，青绿色的内丹正被男人用刀尖挑着，在晨光中泛着温润却灼热的光，像一颗被焐热的翡翠。

“这是解药。”男人迈步走回来，将内丹放在掌心。内丹刚靠近宋辋川，他便觉伤口处传来一阵灼痛，似有两股力量在体内激烈拉扯，一边是冰冷的毒素，一边是滚烫的丹气。可男人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这妖物已快进阶成妖子，内丹里的灵力比寻常妖丹烈三倍。你连基础的修行法门都没掌握，强行服下，轻则经脉被灵力撑断，重则当场爆体而亡。”

“他说的没错。”冥王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凝重，“此等烈性灵力，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

宋辋川垂眸看向自己发黑的手腕，毒素已蔓延到小臂，连呼吸都带着麻痹感，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铅块。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只能缓缓抬起头，眼神坚定如磐石，无声地向男人传递着决心——哪怕只有一成生机，也得试一试。

男人沉默了。晨风吹卷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眼底复杂的情绪，似有追忆，又有顾虑，握着内丹的手微微颤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提及的旧事。风卷着松针掠过，落在他肩头又轻轻滑落，宋辋川清晰地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却被某种决绝取代。“含住，慢慢咽，别着急。”男人蹲下身，将内丹轻轻递到他嘴边，声音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别抵抗药性，试着让灵力顺着经脉流动，要是撑不住……”后半句话没说完，却像一股暖流，悄悄漫过宋辋川的心头。

内丹入口即化，滚烫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像是有团烈火在胸腔里燃烧。宋辋川浑身绷紧，疼得牙齿都在打颤，经脉里似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刺，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发，连后背的衣衫都被浸透，贴在皮肤上冰凉。“集中精神，跟着灵力走。”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急促，“别被灵力控制，你要试着引导它，让它帮你冲刷毒素。”

他咬着牙，强忍着剧痛将注意力放在体内的暖流上。起初，那股力量像脱缰的野马，在经脉里横冲直撞，撞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几乎要昏厥过去；可随着他渐渐放松心神，按照男人的指引调整呼吸，暖流竟慢慢变得温顺，开始顺着经脉缓缓流淌，所过之处，冰冷的毒素被逐一冲刷、消融，化作一缕缕黑气从毛孔中逸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某种无形的屏障正在悄然破碎，原本模糊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能听见百米外虫豸爬过草叶的“沙沙”声，能闻到泥土深处埋藏千年的陈旧气息，连识海中王法的声音都清晰了几分，不再像以前那般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体内的燥热感渐渐褪去，指尖的黑色也如潮水般慢慢消退，露出原本的肤色。宋辋川缓缓站起身，只觉浑身轻盈，脚步竟比以前轻快了许多，伤口处的疼痛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在四肢百骸里轻轻涌动，像是沉睡的溪流被唤醒，充满了生机。他转头想向男人道谢，却见对方已收起短刀，正转身准备离开，黑色的冲锋衣在晨雾中渐渐变淡，身影愈发模糊。

“等等！”宋辋川急忙迈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还没问你名字，日后若有机会，我想报答你。”

男人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像晨光中化开的薄雪，清浅却温暖。“许浑。”他留下两个字，声音随着晨雾渐渐飘散，“下次再遇妖物，或许我还能帮你一次。”话音落，他的身影便彻底融入晨雾，只留下宋辋川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涌动的灵力——他知道，自己的境界，已在这生死一线间，悄然更上一层。

“冥王，现在我们何去何从？”宋辋川望着晨雾弥漫的山林，轻声问道，心中仍有几分茫然。

“走一步看一步吧。”王法的声音带着几分沉吟，“你刚突破境界，灵力尚不稳定，且此地妖气未散，需尽快离开。”

“嗯……”宋辋川点头应下，顺着林间小道缓步前行，晨露沾湿了他的裤脚，却丝毫未影响他轻快的步伐。

走了约莫五十步，周遭的晨雾突然开始翻涌，不再是先前的稀薄朦胧，反而像被无形的力量搅动，渐渐汇聚成一团浓厚的白雾，将宋辋川包裹其中。“呼——”白雾散开的瞬间，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丝异样的气息，既非草木的清香，也非妖物的腥气。

“怎么回事？”宋辋川心头一紧，下意识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手悄然按在腰间。

“这位清醒者，你好。”一道温和却带着几分疏离的男子声音突然响起，似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像是近在耳畔，“我代表苍清界华夏清醒者，向你发起特邀。”

“你在哪？”宋辋川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白雾，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可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连树木的轮廓都变得模糊。

“在这儿。”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几乎是瞬息间出现在宋辋川面前，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只觉眼前一花，便多了个人。宋辋川定睛看去，只见来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衣料考究，绣着暗纹云卷，腰间系着一块墨玉玉佩，垂着青色流苏。他面容俊朗，肤色白皙，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可那双眼睛却深不见底，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额……你……你……”宋辋川被这突如其来的出现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话都说得磕磕绊绊，心脏砰砰直跳，下意识想调动体内的灵力，却发现指尖的力量竟有几分滞涩。

“哦，对不起，可能吓到你了。”男子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温和，可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歉意，反而多了几分探究，“没事，现在我先告诉你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免得你日后困惑。”

“什么事情？”宋辋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紧盯着男子，试图从他的神态中看出些端倪。

“先从你说起。”男子上前一步，目光在宋辋川身上扫过，像是在打量一件稀有的物件，“你马上就要离开学校，还有家了。但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待你真正成长起来，自然有机会回去。”

“不是，为什么？”宋辋川追问，心中满是疑惑，离开学校和家？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措手不及，“我凭什么要跟你走？”

“哦，先让我说完好吗？”男子轻轻抬手，打断了宋辋川的话，笑容依旧，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刚才也和你说过了，我们是‘特邀’，所以自然有些特殊之处。由于你现在还不算一个完全的清醒者，体内灵力虽有突破，却未经过系统引导，为了让你尽快成为真正的清醒者，‘特殊’马上就要来了。”

他刚说完，嘴角的笑容骤然变得诡异，眼底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紧接着，他右手凭空一捏，一张黄色的符纸便出现在掌心，符纸上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纹路，透着淡淡的金光。宋辋川见状，心中警铃大作，连连后退，眼神里满是抗拒：“你想干什么？”

可男子根本不给他躲闪的机会，上前一步，手腕一扬，符纸便像有了生命般，径直飞向宋辋川的脸，稳稳地贴在了他的眉心。宋辋川只觉一股冰凉的力量瞬间传遍全身，四肢骤然僵硬，像被施了定身术般无法动弹，连指尖都无法弯曲。好在他的视觉、嗅觉、味觉、听觉并未受到影响，能清晰地看见男子脸上的笑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听到周围白雾流动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宋辋川怒视着男子，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可身体却无法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

男子俯身靠近，仔细打量着宋辋川的脸，眼神里满是惊叹：“不愧是与天道响应到了极点的人，九窍竟然自行开通，这般天赋，真是百年难遇。”

“什么东西？”宋辋川心中疑惑更甚，九窍开通？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个应该起作用。”男子像是没听见他的疑问，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块黑色的布条，布条粗糙，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他捏着布条的两端，在宋辋川抗拒的目光中，强行塞进了他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声音。

“还是这个有用，省得你聒噪。”男子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小事，语气轻松，可眼神里的冷意却愈发明显，“要怪就怪我这个人不喜欢喧闹，不然还真想听听你要说些什么呢？毕竟，像你这样的天才，临终前的遗言，应该会很有趣。”

说着，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宋辋川的肩膀，指尖的力量大得惊人，捏得宋辋川肩膀生疼。紧接着，他口中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奇异的力量：“挪移！”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白雾剧烈翻涌，宋辋川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身体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不过瞬息，白雾散去，他和男子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空荡荡的林间小道，晨雾依旧弥漫，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唯有地上残留的几滴墨绿色妖血，证明着这里曾发生过厮杀与变故。

——宋辋川被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