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连下了三日,淅淅沥沥的雨声裹着湿冷的风,把听涛院笼得密不透风。青石板缝里积着的水浑浊不堪,倒映着灰蒙蒙的天,连一丝云影都显得沉重。宋辋川推开窗,一股寒气顺着窗缝钻进来,裹着细碎的雨丝扑在脸上,凉得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窗台上摊开的《五行灵脉解析》被风吹得页脚微微发卷,边角还沾了些雨珠,晕开淡淡的墨痕。
院中的桂树早已没了往日的鲜活,墨绿的叶子被雨水打透,沉甸甸地垂着,像被压垮了的肩膀;偶尔有几片枯黄的叶子被风扯下来,打着旋儿落在积水中,却被石板缝里的淤泥粘住,漂不出半尺远——就像他此刻的处境,被恒月派的纠缠死死困在原地,进不得反击,退不得脱身,连呼吸都觉得滞涩。
昨日藏书阁的管事老李头撑着破伞来传话时,雨势正急。老李头裤脚沾满泥点,声音压得极低:“宋小友,恒月派的人在宗门大殿闹呢,说你在西海‘伤及他们弟子性命’,还毁了灵矿,要宗主把你逐出听涛院,不然就去修真盟‘讨公道’。”宋辋川握着传讯玉牌的手指猛地收紧,玉牌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指节泛出青白——他分明记得,西海那几名恒月派弟子是被三首蛟的尾鞭扫中,受了些皮外伤,他还特意分了两粒疗伤丹给他们,如今却被倒打一耙,连“性命”都搬了出来。
他走到桌边,铺开一张洒金宣纸,研好的墨在砚台里泛着光。提起狼毫笔,笔尖悬在纸上许久,却迟迟落不下去——恒月派敢在大殿发难,定是摸准了他“无直接人证”的软肋,还拉了修真盟的人撑场面,此刻若急着写信辩解,只会显得他心虚,反倒落了下乘,成了“欲盖弥彰”。
“哼,这群人真是颠倒黑白的好手,连‘伤及性命’这种谎话都敢编,当修真盟是瞎子不成?”识海中传来王法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屑,虚影还故意晃了晃,溅起识海的细碎灵光,“不过是孙长老咽不下被你摆了一道的气,想借宗门和修真盟的名头逼你低头,你可别中了他们的激将法,沉不住气就完了。”
宋辋川点点头,将毛笔放回笔架,墨汁顺着笔尖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渍,像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郁结。他走到墙边,指尖抚过之前刻画的五行符文——那些符文是用灵力刻的,此刻被湿气浸得有些黯淡,指尖触到冰冷的墙面,忽然想起昨日徐形送来清心丹时说的话:“遇事莫急,困局如缠藤,越挣越紧,得先看清藤的走向,再寻缺口。”如今想来,这话竟与眼前的困境分毫不差。
正思忖间,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雨靴踩水的“啪嗒”声,在寂静的雨幕中格外刺耳。宋辋川抬头望去,只见外门弟子林砚浑身湿透地跑来,青色的宗门服紧紧贴在身上,头发滴着水,顺着脸颊流进衣领,脸上满是焦急:“宋师兄!不好了!恒月派的人堵在听涛院门口,说要‘请’你去大殿对质,还放狠话,说你要是不去,就是‘心虚默认’,要直接闯进来!”
林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被雨水泡得发软的帕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水,又补充道:“他们还带了三个穿银灰袍子的修士,听说是修真盟的,站在门口跟门神似的,眼神凶得很,看样子是来撑场面的。”
宋辋川心中一沉,像被一块湿冷的石头压着,却没有半分慌乱。他转身回屋,从衣柜里取出件防雨的青布长袍——这袍子是玄机子长老去年送的,布料厚实,还绣了层避水的灵纹。他抖开袍子披上,系腰带时动作沉稳,指尖没有半分颤抖,连腰带的结都打得整整齐齐——越是困境,越要稳住心神,若此刻露出慌乱,只会让对方觉得他好拿捏,得寸进尺。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把湿衣服换了,免得被雨水淋坏了身子,染了风寒。”宋辋川拍了拍林砚的肩膀,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寻常事,“你去告诉他们,我换件衣服就来,让他们稍等片刻。”林砚还想说些什么,见宋辋川神色笃定,眼神里没有半分惧色,便点了点头,转身跑进雨幕中,脚步声很快就被雨声淹没。
王法的虚影从识海中飘出,绕着宋辋川转了一圈,语气带着几分担忧:“你真要去?他们摆明了是设好圈套等你跳,大殿里说不定还有他们安排的人,故意挑你的错处,只要你说漏一句话,就会被他们抓住把柄,到时候连玄机子长老都不好护你。”
宋辋川对着铜镜整理着衣领,镜中的少年面色平静,眼神沉静,早已没了初入宗门时的青涩与莽撞。“不去不行。”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沉稳,像浸了水的石头,厚重而有力,“若我避而不见,他们只会四处散播我‘理亏不敢露面’的谣言,到时候就算长老们信我,宗门弟子也会对我指指点点;若我去了,至少能在长老和修真盟面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让他们看清恒月派的真面目。‘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没做错事,为何要怕?”
王法看着他,眼中露出几分赞许,虚影凝实了几分:“你倒比我想的更通透。不过记住,说话要留三分余地,别被他们的话套住,更别跟孙长老吵起来,落个‘不敬长辈’的名声。实在不行,我帮你留意大殿里的动静,要是有人搞小动作,我立刻提醒你。”
宋辋川点点头,从门后拿起一把油纸伞——这伞是徐形送的,伞面画着墨竹,伞骨是坚韧的紫竹,撑起来很稳。他推开房门,伞面“嘭”地撑开,挡住了漫天雨丝,走进雨幕中。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密集得像鼓点,伞沿垂下的雨帘,将他与外界的纷扰稍稍隔开,却隔不开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连雨丝都像是带着刺。
走到听涛院门口,果然见四名身着恒月派服饰的修士站在那里,都是深蓝色的袍子,腰间挂着银色的门派令牌。为首的是个面容阴鸷的中年修士,三角眼,嘴角向下撇,见宋辋川出来,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语气带着嘲讽:“宋师弟总算肯露面了,我们还以为你要躲在院子里,等到雨停了,等到天荒地老呢。”
他身边的修士跟着起哄,一个瘦高个修士还故意往前凑了凑,阴阳怪气地说:“就是,敢做不敢当,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也配做听涛院的核心弟子?我看呐,还是早点卷铺盖走人,省得丢听涛院的脸。”
宋辋川没有理会他们的挑衅,目光平静地扫过四人,像在看跳梁小丑:“诸位既然是来‘请’我去大殿,便该有几分修士的气度,这般围在门口言语羞辱,莫非是怕我在大殿上说清真相,让恒月派颜面扫地,所以先故意激怒我,想让我失仪?”
中年修士脸色一沉,没想到宋辋川如此伶牙俐齿,一句话就点破了他们的心思,一时竟语塞,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宋辋川不再看他们,提着伞率先走向宗门大殿,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踩得很实,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此刻的每一步,都关系着能否打破眼前的僵局,若走得慌了,就输了气势。
宗门大殿内的气氛比想象中更凝重,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玄机子长老坐在主位的紫檀木椅上,面色严肃,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眼神锐利地扫过殿中;两侧坐着其他六位长老,有的皱着眉,有的低头沉思,神色各异;恒月派的孙长老站在殿中,穿着绣着月纹的紫色长袍,身边跟着两名穿银灰袍子的修真盟修士,正凑在一起低声交谈,时不时还瞥向殿门,眼神带着算计。
宋辋川走进大殿,雨水顺着伞沿滴在青石板上,发出“嘀嗒”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突兀。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审视,有质疑,也有担忧——他瞥见徐形站在角落,穿着淡绿色的药袍,手中还握着个药杵,显然是从药圃直接赶来的,眼中满是焦虑,却只能用口型对他说“沉住气,别慌”。
孙长老见他进来,立刻上前一步,指着他对玄机子长老说,声音洪亮得像打雷,带着刻意营造的愤怒,试图煽动在场的修士:“玄机子长老!就是他!宋辋川!在西海不仅伤了我派三名弟子,还故意引三首蛟毁了我派的灵矿,致使我派损失惨重!今日若不给我恒月派一个说法,我定要向修真盟弹劾听涛院,说你们纵容弟子,欺压同道!”
宋辋川放下油纸伞,伞柄轻轻靠在殿柱上,对着玄机子长老行了个标准的宗门礼,动作一丝不苟,然后转向孙长老,语气平静却有力,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殿内每个人耳中:“孙长老此言差矣。西海灵矿是被三首蛟发狂时用尾鞭扫毁,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宗门的修士,都能作证;至于恒月派弟子,是他们擅自靠近三首蛟的巢穴,被妖兽余波所伤,我还出手救了其中一名昏迷的弟子,给了他疗伤丹,若孙长老不信,可传那名弟子来对质,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言。”
孙长老脸色一变,没想到宋辋川竟留了“人证”的后手,他强装镇定,梗着脖子说:“你胡说!那名弟子伤势过重,醒来后便立刻回恒月派休养,如今远在千里之外,如何传讯?你分明是在狡辩,想找借口脱罪!”
宋辋川心中冷笑,孙长老这话漏洞百出,所谓“伤势过重”,不过是怕弟子当面拆穿谎言。他正要反驳,却见一名修真盟的修士开口,这人留着短须,语气带着几分公事公办:“宋道友,空口无凭,你说灵矿是三首蛟所毁,可有证据证明你所言非虚?若拿不出证据,即便听涛院护着你,修真盟也需给恒月派一个交代。”
宋辋川早有准备,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块透明的冰晶——这冰晶是他斩杀三首蛟后,特意封存的一缕妖兽气息,里面还裹着几根蛟鳞的碎屑。他将冰晶递过去,语气坦然:“这是三首蛟的气息与鳞屑,灵矿周围的修士都能辨认,三首蛟的气息霸道,带着海水的咸腥与妖兽的戾气,与我的金脉灵力截然不同。若孙长老说灵矿是我所毁,不妨让修真盟的道友查验,这气息是否与我有关,又是否与灵矿废墟中的残留气息一致。”
冰晶在大殿的光线下泛着冷光,里面的蛟鳞碎屑清晰可见。孙长老看着冰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却仍嘴硬:“仅凭一块冰晶,怎能证明灵矿不是你与三首蛟勾结所毁?说不定你是故意留下这些,好洗脱嫌疑!”
“孙长老这话说得未免太过牵强,甚至有些强词夺理了。”玄机子长老终于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威严,目光扫过孙长老,让对方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三首蛟是西海恶兽,作恶多年,修真盟早已将其列为必除的妖兽,人人得而诛之。宋辋川斩杀三首蛟,是有功之举,何来勾结一说?再者,恒月派弟子的伤势,我已让人查验过,伤口处残留的是妖兽的凶戾之气,与宋辋川的金脉灵力毫无关联,这一点,几位长老都可以作证。”
玄机子长老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宋辋川悬着的心终于松了口气——他知道,长老们心中自有评判,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开口,而这块冰晶,就是打破僵局的钥匙。
孙长老见玄机子长老明确护着宋辋川,其他长老也纷纷点头附和,脸色愈发难看,像吞了苦胆似的,却又无可奈何——修真盟的修士已经接过冰晶查验,片刻后便点头确认:“冰晶中的气息确是三首蛟所有,与灵矿废墟的残留气息一致,且与宋道友的灵力属性完全不同,恒月派所言,暂无证据支撑。”
孙长老咬着牙,声音带着不甘:“既然玄机子长老如此说,修真盟的道友也查验过了,那我便暂且相信宋道友所言。但此事不会就这么算了,若日后让我发现宋道友有半句虚言,定不饶他!”说罢,他狠狠瞪了宋辋川一眼,转身带着恒月派的人,狼狈地离开了大殿。
宋辋川看着孙长老气急败坏的背影,心中没有丝毫得意,反而多了几分清醒——今日虽暂时化解了危机,但孙长老心胸狭隘,绝不会善罢甘休,日后的麻烦恐怕还会源源不断。他对着玄机子长老和修真盟的修士行了一礼,语气诚恳:“多谢长老和道友明察秋毫,宋某感激不尽。日后若恒月派再有疑问,宋某随时愿意配合查验,只求还事情一个真相,不污了听涛院的名声。”
走出大殿时,雨已经停了,天边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丝微弱的光。宋辋川抬头望去,只见厚重的云层渐渐散开,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映出淡淡的光晕,像撒了一层碎金。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雨后的清新,还混着泥土与青草的香气,之前堵在胸口的郁结也消散了不少。
王法的虚影在他身边飘着,语气中带着几分轻松,还故意哼了段不成调的曲子:“没想到你竟能这么快破局,既没被孙长老激怒,又拿出了实打实的证据,看来这困境,也难不倒你了。”
宋辋川笑了笑,脚步轻快了几分,连踩在水洼里都不觉得凉了:“不过是审时度势,没有硬来罢了。就像这雨,下得再大,也终有停的时候;困境再难,只要不慌不忙,看清局势,总能找到突破口。”他想起徐形常说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此刻想来,这话竟与今日的经历不谋而合,困局再缠人,只要找对方法,总能走出来。
回到听涛院时,徐形已在门口等候,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见他回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我就知道你能平安回来,恒月派那些小伎俩,终究瞒不过长老们的眼睛,也骗不了修真盟的人。”
徐形说着,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一碟温热的桂花糕,还有一个装着汤药的瓷碗:“这是我刚蒸好的桂花糕,你肯定没吃早饭,先垫垫肚子;这碗是清心汤,比清心丹温和些,你今日在大殿费了不少心神,喝了能安神,免得影响修炼。”
宋辋川接过食盒,指尖触到温热的盒壁,心中暖意融融,像被阳光裹着。他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还是熟悉的口感——徐形知道他不爱太甜的,特意少放了糖,只留了桂花的清香。“多谢老师。”他看着徐形,眼中满是感激,“若不是你之前提醒我‘困局如缠藤,先看走向再寻缺口’,今日我恐怕真会中了恒月派的激将法,沉不住气跟他们吵起来,反倒落了下风。”
徐形摆了摆手,笑着说:“你能自己想通‘审时度势’的道理,比什么都重要。修真之路本就布满荆棘,遇到困境是常事,就像山间的溪流,遇到石头挡路,不会硬撞,而是绕着走,最后总能汇入大河。只要保持理性,看清局势,总能一次次突破僵局。”
宋辋川点点头,目光望向院中的桂树——经过雨水的冲刷,桂树的叶子洗去了尘埃,愈发翠绿,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在微弱的阳光下泛着光,仿佛在诉说着雨后重生的生机。他知道,今日的困境只是修真路上的一个小插曲,未来还会有更多挑战,但只要记住今日的感悟,不慌不忙,审时度势,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没有解不开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