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芳殿内的琴音刚续上,殿外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李治身着浅青色常服,手里攥着一卷刚誊抄好的《诗经》,本是来东宫找李承乾探讨诗句,却在殿门口听见了熟悉的琴音——那旋律正是《凤求凰》,却比他往日听浮月独奏时,多了几分缠缠绵绵的暖意。
他脚步下意识放轻,未让内侍通报,只贴着朱红殿门静听。
刚听了两句,便听见殿内李承乾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曲有误,周郎顾。浮月姑娘这是在考我,还是心不在焉?”
话音落时,琴音顿了顿,随即又重新响起,只是那调子明显比之前滞涩了几分,像是弹奏者真的乱了心神。
李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指腹摩挲着书卷边缘,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方才那错音,分明是浮月指尖慌乱所致,李承乾这句“周郎顾”,倒像是借着典故,故意逗弄她。
他想起往日在御花园,也曾撞见浮月抚琴。
那时她弹的是《秋江夜泊》,弹到“月落乌啼霜满天”一句时,不慎碰错了弦,是他轻声指出“此处当用泛音,更显秋夜空寂”,也是他,在她窘迫时递上了干净的琴布,说“琴音如心音,偶有偏差,亦是真性情”。
那时的浮月,眼底没有此刻这般慌乱,只带着几分感激朝他笑,说“晋王殿下竟也懂琴”。
殿内的琴音还在继续,李承乾的笑声偶尔传来,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热烈。
李治站在殿外,秋风卷着梧桐叶落在他肩头,他却浑然不觉,只望着殿门的雕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在心底暗忖:周郎顾曲,顾的是知音懂律。若连错音的根由都辨不清,只凭一句戏言便称“周郎”,未免太过牵强。
他抬手,刚要叩门,殿内的琴音忽然停了。
紧接着,便听见李承乾的声音:“外面是谁?”
李治收敛起思绪,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手中捧着书卷,对着李承乾躬身行礼:“皇兄,臣弟前来,是想与你讨教《诗经》中‘凤凰于飞’一句的注解,不想竟打扰了皇兄与浮月姑娘抚琴。”
他的目光掠过琴案旁的浮月,见她耳尖泛红,指尖还停在琴弦上,便顺势看向琴案,笑道:“方才在殿外,似是听见琴音偶有偏差,本想进来提醒,又怕扰了雅兴。
说来也巧,这《凤求凰》的转调处,最是考验指法,浮月姑娘方才许是指尖累了?”
这话既点出了错音,又给了浮月台阶,更暗里衬得自己辨音精准。
李承乾听出他话里的意味,眉头微挑,却没说什么,只笑道:“还是稚奴心细。既来了,便坐下吧,正好让浮月姑娘再弹一曲,你也听听她的琴艺。”
李治谢过落座,目光落在浮月身上时,带着几分温和的鼓励:“浮月姑娘不必拘谨,臣弟也想再听一次《凤求凰》,若有偏差,我们亦可一同探讨。”
浮月迎着他的目光,心头那股慌乱竟奇异地平复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重新落在琴弦上,这一次,琴音流畅婉转,再无半分差错。
而李治坐在一旁,目光落在琴弦上,偶尔与浮月对视,眼底的笑意,比殿内的烛火更显温润——他要让她知道,真正懂她琴音的“周郎”,从不是只会说戏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