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的刑场，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初春的风卷着沙尘，刮得人睁不开眼，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血腥气，连枝头的鸟儿都在“唧唧”地叫着，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死亡哀悼。
浮月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一身素白襦裙，用帷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紧紧盯着刑场中央的那道身影。
辩机穿着一身破旧的僧袍，双手被铁链锁住，跪在行刑台上，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他的头发散乱，脸上沾着灰尘，手臂上那日火场留下的伤口还未愈合，此刻在风中微微渗着血，却丝毫不影响他眉眼间的清寂。
她是偷偷溜出宫的。
昨夜得知今日是辩机行刑的日子，她辗转难眠，终究还是放不下。
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送他最后一程，看看这个被她“牵扯利用”了半生的人，最后会是怎样的模样。
“时辰到！”监斩官高声喝喊，声音在空旷的刑场上回荡。
刽子手举起了沉重的腰斩斧，寒光在阳光下闪得人眼睛发疼。
就在这时，浮月忽然看到辩机的指尖动了动。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拥挤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隔着层层帷帽，浮月却仿佛能看到他眼底的光。
那是一种释然，一种温和，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
他忽然笑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像极了当年在大慈恩寺藏经阁，她递给他一块桂花糕时，他露出的那种温柔笑容。
他张了张嘴，似乎在说着什么，声音很轻，被风一吹便散了，浮月什么也没听清。
恰在此时，一阵狂风卷着沙尘刮来，迷了浮月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抬手去揉，再睁开时，刑场上的斧刃已经落下。
“噗嗤——”
沉闷的声响传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随即又陷入了死寂。
浮月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紧紧攥着帷帽的系带，指节泛白。
她看着行刑台上的身影倒下去，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黄土，却依旧能听到那断断续续的佛音。
辩机的嘴里，还在念着《金刚经》，声音微弱，却异常坚定。
而在那斧刃落下的瞬间，辩机的脑海里，闪过的不是死亡的恐惧，而是六年前的那个午后。
大慈恩寺的藏经阁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页上，穿着粗布衣裙的小姑娘踮着脚，把一块还带着温度的桂花糕递到他面前，眼睛亮得像星星：“辩机师傅，你快尝尝，这是我自己做的，可甜了！”
他想起她缠着他学佛经时，总是偷偷在书页上画小鸭子，想起她找到藏经阁的差事时，兴奋地拉着他的衣袖，说以后再也不用受其他僧人的刁难。
想起她临走前，塞给他一个平安扣，说：“辩机师傅，这个给你，保你平安。”
那时他以为，她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却没想到，后来她会攀上太子，会成为宗室县主，会用温柔的语气“牵绊”着他，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她守住秘密。
可他不怪她，从来都不怪。
他低头看了看胸前。
那枚被他珍藏了六年的平安扣，今日终于被他戴在了脖子上。
是用普通的桃木雕刻的，上面刻着简单的“平安”二字，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光滑。
他轻轻笑了笑，嘴里的佛音渐渐微弱，最终消散在风里。
浮月站在人群中，看着行刑台上的血迹被风吹得渐渐干涸，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或许是为了辩机的死，或许是为了那段再也回不去的过往，或许是为了这深宫之中，身不由己的命运。
风还在刮着，卷起地上的沙尘，迷了所有人的眼睛。
刑场周围的百姓渐渐散去，只留下那道冰冷的腰斩斧，和地上那片刺眼的红。
浮月缓缓转身，摘下帷帽，任由风沙吹在脸上，一步步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辩机死了，她的秘密保住了，可她的心里，却空了一块，再也填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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