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余波
墨渊归来,已近半载。
夏末的黄昏,沈家书房。沈樾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审阅着城南新开发区的最终规划方案。夕阳的金辉透过百叶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指尖划过纸张,动作不疾不徐,气息沉静悠长。
体内那先天缺损的命元,经由墨渊灵针渡厄与这数月来的温养,已如枯木逢春,虽未至枝繁叶茂,根基却已然稳固。曾经萦绕不散的药味,被淡淡的书卷气和一丝极难察觉的、属于山野的清新气息取代。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
沈薇薇端着一杯温热的参茶走进来,轻轻放在书桌一角。“大哥,休息会儿吧。”
她穿着简单的棉质长裙,身形窈窕,眉眼间褪去了少女最后的青涩,沉淀出一种静水流深的气韵。墨渊之行,于她而言,是脱胎换骨。那本《守墨初录》她已烂熟于心,体内气感日渐充盈,对周遭万物气机的感知也愈发敏锐。她能“听”到大哥体内生机如溪流般潺潺流动,平稳而富有韧性。
“快了。”沈樾抬头,对妹妹温和一笑,接过参茶呷了一口。他目光掠过沈薇薇看似寻常、实则暗合某种自然韵律的站姿,心中微动。“最近感觉如何?”
“很好。”沈薇薇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窗外渐沉的暮色上,“只是……偶尔会觉得,外面的空气,终究不如那里‘干净’。”
她说得含糊,沈樾却听懂了。城市喧嚣,人心驳杂,气机自然也混乱。对于已初步踏入“守墨”门径的沈薇薇而言,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习惯就好。”沈樾放下茶杯,语气平和,“大隐于市。若只能在桃源静修,也算不得真正的领悟。”
沈薇薇点头,正要说什么,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转头看向书房虚掩的门外。
几乎同时,楼下传来沈铮元气十足的叫嚷:“妈!晚上吃什么?饿死啦!”伴随着咚咚咚的上楼脚步声。
沈樾和沈薇薇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沈铮的活力,永远是沈家最热闹的背景音。
(二)暗痕
夜色渐深。
沈薇薇在自己房间的露台上打坐。月光如水,洒在她周身,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她摒弃杂念,心神沉入体内,引导着那丝“守墨”气机沿特定脉络缓缓运行。
自从墨渊归来,她夜间便多以打坐代替睡眠,效果远比深睡更好。
运行数个周天后,她心神愈发空明澄澈。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阴冷粘稠意味的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感知的边缘轻轻荡开。
不是沈家任何人的气息,也非寻常都市的杂乱气场。这波动……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恶意与窥探感!
沈薇薇猛地睁开双眼,眸中清光一闪而逝。她悄无声息地起身,来到露台边缘,目光锐利地扫向波动传来的方向——别墅区外围,那片用于景观的茂密林地的阴影处。
对方很谨慎,气息一闪即逝,再无痕迹。
但沈薇薇可以肯定,那不是错觉。
她回到房间,沉吟片刻,没有立即惊动家人。大哥身体初愈,父母享受这难得的安宁,二哥性子又急。她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宣纸,研墨,提笔。
笔是普通的狼毫,墨是上好的松烟墨。然而,当她的指尖触及笔杆,当她凝神静气,将一丝微不可察的“守墨”气机灌注笔尖时,那普通的笔墨似乎都带上了一种独特的灵韵。
她没有书写任何文字,只是凭着直觉,任由笔尖在纸上游走。线条蜿蜒,看似杂乱无章,却隐隐勾勒出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在模拟、捕捉刚才那一闪而逝的阴冷波动。
片刻后,一幅抽象而诡异的“图”出现在宣纸上。墨迹浓淡不一,线条纠缠盘绕,中心处墨色尤其深重,透着一股不祥。
沈薇薇放下笔,看着这幅“墨痕”,眉头紧锁。这并非《守墨初录》中记载的任何一种符文或图案,更像是一种……烙印,或者说是某种力量残留的“痕迹”。
是谁?目的是什么?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大哥?亦或是……墨渊?
(三)试探
翌日清晨,早餐桌上。
沈薇薇状似无意地提起:“爸,妈,最近咱们小区安保是不是升级了?我昨晚好像听到点动静。”
沈母正在给沈樾盛粥,闻言笑道:“是吗?我没注意。咱们这片治安一向很好,可能是野猫吧。”
沈国栋放下报纸,看了女儿一眼,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商人的敏锐:“怎么?薇薇你觉得有什么不对?”经历过格桑镇的风波,他对任何异常都格外警惕。
“没有,可能就是我听错了。”沈薇薇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凝重。她不想让家人担心,尤其是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
沈樾默默喝了一口粥,没有抬头,「薇薇的感知远超常人,她不会无的放矢。看来,平静日子要到头了。」 他的心声中带着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冷意。
饭后,沈樾叫住了准备去公司的父亲,两人在书房低声交谈了许久。
沈薇薇则以去图书馆查资料为由出了门。她没有去图书馆,而是凭着记忆,来到了昨晚感知到异常波动的别墅区外围林地。
清晨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林间空气清新。表面上,一切如常。
沈薇薇放缓脚步,看似随意地漫步,心神却高度集中,仔细感知着周围的气机。泥土、草木、偶尔掠过的小鸟……生命气息活泼而自然。
她走到昨晚判断的、波动传出的具体位置附近。那里有几棵格外高大的香樟树,树下堆积着厚厚的落叶。
乍一看,并无异状。
沈薇薇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指尖轻轻拂过地面冰凉的泥土和潮湿的落叶。她闭上眼,将一丝极细微的“守墨”气机探出。
瞬间,一股极其淡薄、却与昨晚同源的阴冷气息,如同毒蛇留下的黏液,被她敏锐地捕捉到!这气息残留极淡,几乎要消散在自然环境之中,若非她身负“守墨”之力,感知超凡,绝难发现!
果然有人!而且,对方懂得如何隐匿气息,绝非普通窥探者!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仿佛什么都没发现,继续向前走去。直到离开那片林地,坐上出租车,她的后背才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对方在暗,她在明。敌友不明,目的未知。
(四)顾言琛的到访
就在沈薇薇思考如何应对时,当天下午,顾言琛不请自来。
他依旧是一身简约的打扮,气质清冷,但眉宇间似乎比上次茶会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冒昧来访,打扰了。”他对开门的沈母礼貌致歉。
沈母热情地将他迎进来:“言琛来了,快进来坐,正好薇薇和樾儿都在家。”
沈樾从书房出来,看到顾言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顾同学,稀客。”
顾言琛的目光在沈樾身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樾哥气色更胜往昔,恭喜。”随即,他的视线转向从楼上下来的沈薇薇,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三人在客厅落座,沈母送上茶点后便体贴地离开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沈樾开门见山,“顾同学这次来,是‘观星阁’有事?”
顾言琛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却没有喝,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与‘观星阁’无关,是我个人的一点……发现,觉得有必要告知二位。”
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沈樾和沈薇薇,声音压低了些:“最近,市面上出现了一些不太好的‘流言’。”
“流言?”沈薇薇心中一动。
“嗯,”顾言琛点头,“关于‘起死回生’、‘逆天改命’的传说。虽然语焉不详,指向模糊,但结合前段时间格桑镇的风波,以及……樾哥你康复的奇迹,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沈樾眼神微凝:“消息来源是?”
“很杂,像是有人故意散播,但又抹去了关键线索,查不到源头。”顾言琛语气凝重,“‘观星阁’内部也注意到了,初步判断,可能不是‘潘多拉’的手笔,他们更倾向于直接行动。这种散布流言的方式,更像是在……试探,或者说,钓鱼。”
“钓鱼?”沈薇薇蹙眉。
“钓那些对‘长生’、‘秘法’感兴趣的人,或者……”顾言琛看向沈薇薇,意有所指,“钓可能掌握着这些力量的人。”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沈樾指尖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看来,墨渊的存在,还是引起了某些隐藏得更深的势力的注意。或者……这流言本身,就与昨晚的窥探有关。」
“多谢告知。”沈樾看向顾言琛,语气诚恳。
“举手之劳。”顾言琛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另外,我个人最近在追查另一件事时,偶然发现了一些……可能与‘守墨’一脉有关的古老记载的踪迹。”
沈薇薇立刻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顾言琛迎着她的目光,继续道:“记载非常残缺,只提到在某个历史时期,‘守墨’似乎并非一脉单传,也曾有过分支,甚至……出现过叛徒。那些分支后来大多湮灭在历史中,但或许有极少数隐秘的传承,以另一种形式留存了下来。”
叛徒?分支传承?
沈薇薇心中巨震!守门人从未提及过这些!《守墨初录》中也毫无记载!
“另一种形式?”她追问。
顾言琛摇了摇头:“记载到此为止。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让你们知道。‘守墨’的力量古老而强大,觊觎者众。如今流言四起,又可能有未知的传承现世,你们……务必小心。”
他带来的信息,如同拼图,与沈薇薇昨晚的发现隐隐吻合。那阴冷的波动,那诡异的墨痕,难道就与这所谓的“分支传承”或“叛徒”有关?
(五)墨痕之秘
送走顾言琛后,沈薇薇立刻回到房间,再次拿出那张描绘着诡异“墨痕”的宣纸。
这一次,她以“守墨”气机仔细感知这幅墨迹。
初时,依旧是那股阴冷、粘稠的不祥之感。但当她沉下心,试图以自身温和醇正的“守墨”气机去接触、解析那墨痕中残留的意念时,异变陡生!
那墨痕仿佛活了过来!浓重的墨色如同漩涡般开始旋转,一股尖锐、混乱、充满掠夺意味的意念顺着她的气机反噬而来,直冲她的心神!
沈薇薇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发白,脑海中仿佛有无数充满恶意的低语在嘶吼,眼前幻象丛生——扭曲的阴影、破碎的山河、哀嚎的生灵……
这绝非正道!这是堕落的、充满毁灭欲望的力量!
她猛地切断气机连接,踉跄后退几步,扶住桌子才稳住身形,额角已渗出冷汗。那墨痕也恢复了平静,但纸张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焦黑痕迹,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过。
好诡异霸道的力量!仅仅是一丝残留的意念,就有如此威力!
她更加确定,这墨痕所代表的力量,与正统的“守墨”截然不同,甚至可说是对立。顾言琛提到的“叛徒”和“分支传承”,可能性极大。
对方通过这种隐秘的窥探和意念残留,是在试探她的底细?还是在寻找什么?
(六)沈樾的决断
晚饭时,沈薇薇将顾言琛带来的消息以及自己对“墨痕”的发现(略去了被反噬的凶险),选择性地告知了家人。
沈国栋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又是这些阴魂不散的家伙!樾儿的病才好,他们就……”
“爸,”沈樾平静地打断他,“既然麻烦找上门,躲避不是办法。”
他放下筷子,目光扫过家人,最后落在沈薇薇身上:“薇薇,你对这股力量感知最敏锐,接下来,需要你多费心留意。爸,公司和我们家周围的安保,需要再加强,尤其是暗处的防护。妈,您和往常一样就好,不必过度紧张,免得打草惊蛇。”
他条理清晰,安排妥当,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
「对方在暗处窥探,散布流言,意在搅浑水,引蛇出洞。我们若自乱阵脚,便正中下怀。以静制动,加强戒备,同时……或许可以主动露出些破绽,看看能否引他们现身。」
沈铮听得拳头紧握:“大哥!有什么我能做的?”
沈樾看向他,眼神温和却坚定:“小铮,你保护好爸妈,还有,继续跟着陈教官好好训练。你的力量,是我们这个家重要的盾牌。”
沈铮用力点头,感觉自己肩上的责任沉甸甸的。
沈薇薇看着大哥从容部署,心中稍安。大哥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在羽翼下的病人,他已经成长为这个家可以依靠的支柱。
(七)主动出击
接下来的几天,沈家表面一切如常,暗地里却悄然绷紧了一根弦。
沈薇薇不再被动等待。她每日深夜,都会在露台打坐,并非完全入定,而是分出一部分心神,如同布网的蜘蛛,仔细感知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常的气机波动。她将那幅“墨痕”图记在心中,试图从中找出更多线索。
同时,她开始尝试运用《守墨初录》中记载的一些小技巧。比如,将自身气机极其细微地附着在家宅周围特定的植物、石块上,形成一层极难被察觉的预警网络。任何带有恶意或异常波动的气息触碰,她都能第一时间感知。
这需要极高的控制力和心神消耗,几天下来,沈薇薇明显清瘦了些,但眼神愈发锐利。
沈樾则按照计划,开始“主动露出破绽”。他以身体需要进一步康复为由,减少了去公司的频率,更多时间留在家中“静养”。甚至,他还通过一些隐秘渠道,放出风声,似乎在暗中寻访名医秘药,用于“巩固”身体。
这是一个诱饵。一个针对那些对流言和“秘法”感兴趣势力的诱饵。
果然,几天后的一个雨夜,沈薇薇布下的预警网络被触动了!
波动来自别墅区外,一辆停在路边阴影里的黑色轿车。那阴冷粘稠的气息,与之前如出一辙,但这次,更加清晰,也更加……急切?
沈薇薇立刻将消息告知了沈樾。
书房里,沈樾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眼神冰冷。
「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只说了四个字:“按计划进行。”
(八)交锋
雨越下越大。
黑色轿车在路边停了许久,车内的人似乎极为谨慎,一直在观察。
深夜十一点,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车内滑出,借着雨声和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翻过沈家别墅的外墙,落入院内。动作轻盈敏捷,显然受过特殊训练。
黑影落地后,并未急于靠近主宅,而是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墙根阴影,快速移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或者……在布置着什么。
就在他移动到后院那棵老槐树下,准备将手中一个巴掌大小、刻画着诡异符文的黑色物体埋入土中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气流被割裂的声音响起!
一道银亮的丝线,不知从何处射出,快如闪电,精准地缠向黑影的手腕!丝线上附着着一股柔和却坚韧无比的力量,瞬间封住了他手腕的穴道,那黑色物体“啪嗒”一声掉落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黑影大惊,反应极快,另一只手寒光一闪,一柄淬毒的匕首已滑入掌心,反手就向丝线来源处削去!
然而,他动作虽快,却快不过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
他脚下的草地突然下陷,一个简易的绳套猛地收紧,将他一条腿牢牢套住!同时,侧面黑暗中,一道沉稳的身影如同猎豹般扑出,势大力沉的一拳直击他持匕的手腕!
是沈铮!他埋伏已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被雨声掩盖。
匕首脱手飞出。黑影痛哼一声,眼中闪过狠厉,不顾腿上的束缚和手腕的剧痛,身体诡异一扭,竟如同没有骨头般,从绳套中滑脱大半,同时张口,一道乌光从他口中疾射而出,直取沈铮面门!
那乌光带着腥臭之气,显然是剧毒之物!
沈铮毕竟实战经验尚浅,没想到对方还有如此阴毒的招数,一时竟有些愣住。
千钧一发之际——
“定。”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在雨夜中轻轻响起。
随着这个声音,那道激射的乌光,以及正要完全挣脱束缚的黑影,动作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虽然只有一瞬,但对于高手而言,已足够。
一道身影如同飘落的树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黑影身后。沈薇薇手指如电,指尖萦绕着淡不可见的清气,迅速点向黑影后背几处大穴!
黑影身体猛地一僵,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随即软软地瘫倒在地,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
沈铮这才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看向突然出现、一招制敌的姐姐,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崇拜。
沈薇薇脸色有些苍白,刚才那一声蕴含“守墨”镇魂之力的“定”字诀,消耗了她不少心神。她俯身,捡起那个掉落的黑色物体。那是一个不知何种材质制成的符牌,上面刻画着的符文,与她之前绘制的“墨痕”有七八分相似,但更加完整、邪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
她小心地用气机将其包裹封印,然后看向被沈铮捆成粽子的黑影。
雨还在下,冲刷着地上的痕迹。
沈家的第一次主动交锋,看似顺利告捷。但沈薇薇知道,这恐怕,仅仅是个开始。这个黑影,不过是被派出来探路的卒子。其背后隐藏的,才是真正的威胁。
她抬头望向漆黑雨幕的深处,目光仿佛要穿透这重重迷雾,看清那隐藏在更深处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