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蝶把最后一个纸箱搬进新家时，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是她和季子明一起选的房子，不大，但采光很好。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一片郁郁葱葱的香樟林，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润气息。
季子明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带着笑意：“辛苦了，殷蝶。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殷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反手握住他的手：“嗯，我们的家。”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飘忽。
和季子明在一起快两年了。他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们一起看房、装修、挑选家具，像所有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情侣一样，规划着未来的生活。
周围的人都说他们很般配，连许洛舒都松了口气，说她终于走出了过去的阴影，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只有殷蝶自己知道，她心底的那道伤疤，从来没有真正愈合。它只是被厚厚的痂覆盖着，平时看似无恙，却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因为一点微小的触碰，就再次裂开，渗出血来。
比如现在，整理旧物时，从一本大学时的专业书里掉出来的那枚书签。
那是一枚很简单的木质书签，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清泽有蝶，岁岁年年”。字迹清隽有力，是阮清泽的笔迹。
殷蝶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她蹲下身，颤抖着手捡起那枚书签。指尖抚过冰凉的木质表面和熟悉的字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记得这句话是高二那年出现在微博上的，她自己也保存了很久很久，但是不怎么记得为什么会写在书签上了。
当时她看到这句话，脸瞬间就红了，心跳得飞快。她以为这是他在变相地示好，是他藏在“死对头”面具下的温柔。她小心翼翼地把书签收好，藏在最喜欢的书里，像珍藏着一个秘密的约定。
可现在她才发现那句话有多假，真的太假了，假的离谱。
因为这句话的后面，少了最重要的三个字——“阮清泽没有殷蝶”。
这才是最残酷，也最正确的答案。
她把书签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怎么了，殷殷？”季子明听到声音，走过来蹲下身，看到她手里的书签，眼神暗了暗，但还是温柔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殷蝶摇了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季子明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坐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知道，阮清泽这三个字，是她心底永远的痛。无论过去多久，只要一提起，就会让她溃不成军。
过了很久，殷蝶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子明，对不起。”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我又想起他了。”
季子明伸手擦去她脸上的眼泪，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却依旧温柔：“没关系，我明白。”
他明白，却不代表他不难过。他守了她这么多年，努力了这么久，却还是无法取代阮清泽在她心里的位置。他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她在回忆里挣扎，却无能为力。
“我真的该放下了。”殷蝶看着季子明，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茫然，“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一路的人，又怎么会走到一起呢？”
从一开始，她和阮清泽就是针锋相对的死对头。他们的世界，从来就没有真正重合过。他有他的骄傲和远方，她有她的固执和胆怯。他们就像两条交叉线，短暂地相遇后，就朝着各自的方向越走越远。
“是啊，该放下了。”季子明轻声说，“殷蝶，你值得更好的。”
殷蝶知道季子明说的是对的。她也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要放下过去，珍惜眼前人。可道理她都懂，感情却无法自控。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香樟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影。
她想起了大学时的梧桐大道，想起了那个不告而别的夏天，想起了澳门街头冰冷的雨水，想起了电话里那道冰冷的声音。
所有的回忆像潮水一样涌来，将她淹没。
她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尘封已久的相册。里面全是她偷偷拍下的阮清泽的照片。有他在篮球场上进球后欢呼的样子，有他在图书馆里认真看书的侧脸，有他和朋友打闹时爽朗的笑容……
每一张照片，都承载着她青春里最隐秘的心事。
她一张一张地看着，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想起了那首歌，《匿名的好友》里唱的：“也许当时我们年纪真的太小，从那懵懵懂懂走进各自天空。”
是啊，当时他们都太年轻了。年轻到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年轻到用争吵来掩饰喜欢，年轻到轻易地就错过了彼此。
如果当时她能勇敢一点，不那么别扭，如果当时他能坦诚一点，不那么骄傲，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人生没有如果。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删除键。一张，两张，三张……所有的照片，都被她一一删除。
然后，她打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这个号码，她记了整整四年，从未忘记。
她的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她只是编辑了一条短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反复了无数次，才终于按下了发送键。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阮清泽，我终于可以放下你了。祝你安好，后会无期。”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殷蝶的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同时，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转过身，看着季子明。
“子明，”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我们重新开始吧。”
季子明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他快步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好，我们重新开始。”
殷蝶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眼泪再次流了下来。这一次，眼泪里没有悲伤，只有释然和对未来的期许。
她知道，忘记阮清泽可能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她会努力。她会学着去爱季子明，学着去接受这份安稳的幸福。
因为她终于明白，有些人，注定只能是生命中的过客。他们的出现，只是为了教会我们如何去爱，如何去成长。
而真正属于我们的幸福，往往就在我们身边，等待着我们去珍惜。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澳门，阮清泽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着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他当时正在开一个重要的会议，只是瞥了一眼，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等会议结束后，他才拿起手机，看到了那条短信。
看到“殷蝶”两个字时，他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反复看着那条短信，手指微微颤抖。
“我终于可以放下你了……祝你安好，后会无期。”
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疼得厉害。他想起了那个总是跟他吵架的小不点，想起了她生气时鼓鼓的脸颊，想起了她在雨天里崴了脚时委屈的样子，想起了毕业典礼那天，他躲在远处，看着她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他的身影，心里那阵莫名的慌乱。
他其实没有忘记她。从来没有。
他当年不告而别，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他知道自己要去澳门发展，前途未卜，他不想耽误她。他以为只要他走得彻底，她就会慢慢忘记他，找到更好的幸福。
那个电话里的冰冷，只是他伪装的坚强。他怕自己一听到她的声音，就会忍不住回头。
他也无数次地想过联系她，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可他没有勇气。他怕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怕自己的出现会打扰到她。
现在，她终于放下他了。
这应该是他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阮清泽苦笑了一下，把那条短信删掉，然后将那个号码拉黑。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澳门繁华的夜景。灯火璀璨，却照不亮他心底的失落。
他拿出钱包，里面夹着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是大学时的他和殷蝶，他们在梧桐大道上吵得面红耳赤，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青春逼人。
这张照片，他也藏了整整四年。
他轻轻抚摸着照片上殷蝶的笑脸，眼眶慢慢红了。
“小不点，”他轻声呢喃，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遗憾，“祝你安好。”
只是，这份安好，他再也无法参与了。
他们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在各自的世界里，继续前行。
那些曾经的吵吵闹闹，那些藏在心底的喜欢，那些错过的时光，都成了青春里最深刻的遗憾，永远留在了记忆的深处。
而那句“清泽有蝶，岁岁年年”，终究只是一场无法实现的梦。
殷蝶靠在季子明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眼泪无声地滑落。这眼泪里混杂着释然、委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彻底的绝望。她以为发送了那条短信，删掉了那些照片，就能真的和过去告别。
她错了。
几天后，许洛舒约她出来喝下午茶。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正好，气氛却有些沉闷。
“殷殷，”许洛舒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开口了，“有件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
殷蝶端着咖啡杯的手顿了一下，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什么事？”
“关于阮清泽的。”许洛舒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忍，“其实……他当年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
殷蝶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洛舒：“你……你说什么？”
“子明告诉我的。”许洛舒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有些沙哑，“他说，阮清泽当年之所以走得那么急，是因为他叔叔那边的公司出了大事，急需他过去处理。而且……他那时候是喜欢你的。”
“喜欢我？”殷蝶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苦涩，“他喜欢我，会不告而别？会在电话里对我那么冷漠？会让我找了他那么久，伤心了那么久？”
“他那是怕耽误你！”许洛舒提高了声音，“他说他那时候前途未卜，不知道在澳门能不能站稳脚跟，他不想让你跟着他受苦。他以为只要他走得彻底，你就会慢慢忘记他，找到更好的人。”
“更好的人？”殷蝶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所以他就可以用这种方式来‘保护’我？他知不知道我找了他多少次？知不知道我买了多少张去澳门的机票？知不知道我在他生日那天，在他公司楼下等到天黑？”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周围的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许洛舒赶紧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殷殷，你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
殷蝶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哽咽着说：“我不想听！我已经放下他了，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他的事情！”
可许洛舒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彻底崩溃了。
“他其实……一直都在关注你。”许洛舒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季子明说，他每次跟阮清泽打电话，都会有意无意地提起你。阮清泽每次都会问很多关于你的事情，问你过得好不好，工作顺不顺利。他还偷偷地回来看过你一次，就在你和子明确定关系的那天，他在你公司楼下，看了你很久很久……”
“够了！”殷蝶捂住耳朵，拼命地摇头，“我不要听！这不是真的！你别骗我了！”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她过去几年的痛苦和挣扎，又算什么？那她努力放下的决心，又算什么？
许洛舒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里也很难过。她知道这些话对殷蝶来说太残忍了，可她觉得，殷蝶有权知道真相。
“是真的，殷殷。”许洛舒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子明不会骗我的。阮清泽他……真的很爱你。他只是用错了方式。”
爱她？用错了方式？
殷蝶觉得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如果这就是爱，那她宁愿不要。这种以爱为名的伤害，比任何仇恨都更让她难以承受。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自己的包，就往外跑。
“殷殷！”许洛舒在后面大声喊她，她却没有回头。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脑子里一片混乱。许洛舒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不停地刺着她的心。
她想起了那条短信，想起了自己删掉的那些照片，想起了季子明温柔的笑容。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被命运捉弄着。
如果她早知道真相，如果她能再坚持一下，如果阮清泽能勇敢一点……
可没有如果。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季子明打来的。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子明”两个字，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对不起季子明，她明明答应过他，要和他重新开始，可现在，她却因为阮清泽的事情，再次陷入了痛苦的深渊。
她没有接电话，只是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任由它在口袋里震动着。
她走到一个公交站台，蹲下身，抱着膝盖，失声痛哭起来。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有人好奇，有人同情，可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孩心里正在经历着怎样的煎熬。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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