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梧桐叶刚染上秋色,圣旨便到了。
苏妙正坐在窗下绣一方帕子,针脚细密,绣的是一枝白兰——像极了她母亲生前最爱的模样。宫人捧着明黄卷轴进来时,她指尖一颤,银针刺入指腹,一滴血珠沁出,落在花瓣边缘,像雪地里落了一粒朱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冲龄践祚,后宫虚位,今命皇后苏氏,主持选妃大典,遴选贤淑,以充掖庭,钦此。”
苏妙跪接圣旨,掌心微微发烫。她抬眸,看见宣旨太监脸上公式化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看戏的意味。
她知道,这道旨意,不是皇帝的意思,是太后的安排。
三日前,太后在慈宁宫召见她,手中捻着佛珠,语气轻缓:“妙儿,你已十五,陛下也到了该有子嗣的年纪。哀家信你纯良,才将这差事交予你。你要为陛下择贤,莫负哀家所托。”
她当时低头应下,心中还存着一丝天真:或许,真能为陛下选一位温良贤淑的女子,让这冷清的宫闱多几分暖意。
可此刻,捧着这道圣旨,她忽然觉得沉重。
选妃?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尚未真正懂得情爱,却要为自己的夫君挑选妾室。这宫里,谁会信她“纯良”?谁又会容她“主持”?
果然,消息传开不过半日,坤宁宫的门槛便险些被踏破。
“皇后娘娘,这是臣妾亲手做的藕粉桂花糕,听说您爱这一口。”柳婉如一身月白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玉兰簪,素净得恰到好处。她笑容温婉,声音软糯,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风。
苏妙抬眸看她,轻轻一笑:“柳姑娘有心了。只是本宫近来胃口清淡,怕是辜负了你一番心意。”
柳婉如不恼,只垂眸:“是臣妾思虑不周。不过……听闻皇后娘娘自幼习琴,尤擅《梅花三弄》,不知可有幸聆听?”
苏妙指尖微动。《梅花三弄》是她母亲所授,极少在人前弹奏。她看着柳婉如,忽然觉得,这女子的“素净”,像一把裹着绸缎的刀,温柔地递到你面前,却不知何时会出鞘。
“本宫今日乏了。”她淡淡道,“改日吧。”
柳婉如告退后,宫女采薇低声问:“娘娘,她分明是来试探的,您为何不让她弹琴?”
苏妙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轻声道:“她不是来听琴的,是来量我的深浅。若我应了,便是露了软肋——母亲教的曲子,是我最不愿示人的东西。”
她顿了顿,眸光渐冷:“选妃大典,不是选贤,是选‘敌’。太后让我主持,是让我站在风口浪尖上。若我天真到底,便只有粉身碎骨。”
当晚,苏妙焚香净手,翻开母亲留下的那本《女则》,轻轻摩挲着扉页上那行小字:“妙者,非巧言令色,乃心明如镜,行稳于暗潮。”
她忽然懂了母亲的“妙”字。
不是讨喜,不是乖巧,是在混沌中保持清醒,在柔弱中积蓄力量。
她合上书,对采薇道:“明日,传六尚女官,本宫要亲自拟定选妃规制。”
“是。”采薇应下,却犹豫道,“可太后那边……”
“太后让我‘主持’。”苏妙抬眸,眼中再无稚气,只有一片沉静的光,“既然是主持,便该有主持的样子。我不争宠,但——我要规则。”
夜风拂过,烛火摇曳,映得她侧脸轮廓分明。那曾经“轻如雪”的少女,正悄然生出羽翼。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轻声说:“苏妙,从今日起,你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选妃大典,是你的第一局。”
这一局,她不再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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