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拾遗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东京破败的后巷，卷起地上肮脏的积雪和纸屑。路灯昏暗，勉强照亮一小片冰冷的世界。你缩了缩脖子，把围巾拉得更高，加快脚步只想尽快穿过这条捷径回家。

就在巷尾的垃圾桶旁，一堆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废弃物动了动。

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握紧口袋里的防狼喷雾。定睛一看，那不是什么废弃物，而是一个孩子。

一个看起来大概六七岁的男孩，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上只裹着一件过于宽大、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旧外套，破洞处露出冻得发紫的皮肤。他瘦得惊人，小小的身子因为寒冷而不住地颤抖，银白色的长发——本该是极为罕见的漂亮发色，此刻却沾满了污垢和冰碴，凌乱地贴在他脸颊和脖颈上。

他的脸埋在两膝之间，但你依然能瞥见他过于精致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上似乎凝结了霜花。即使落魄至此，那种近乎脆弱的美丽依然惊心动魄。

你看得心里一抽。这大冬天的晚上，这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你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尽量放柔声音：“那个……小朋友？你还好吗？”

那孩子猛地抬起头。

你的呼吸瞬间一窒。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绝非普通孩童的懵懂或惊慌。那是狼崽般的眼神，翠绿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缩紧，充满了极致的警惕、恐惧，以及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冰冷的凶狠。他脸上也有些脏，但依然能看出五官的出色，只是此刻被一种濒临绝境的野性所占据。

他看到你，像是受惊的动物，猛地向后缩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但他没喊疼，只是死死地盯着你，喉咙里发出极低的、威胁似的呜咽。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你的穿着、你手里的购物袋，像是在评估威胁和价值的比例。

你看到他裸露的脚踝冻得红肿，甚至有些溃烂的迹象。他缩回去的时候，你瞥见他怀里似乎紧紧揣着什么东西，像半块硬邦邦的面包，可能是从哪个垃圾桶里翻出来的。

“我没有恶意，”你停下脚步，不敢再靠近，只是慢慢蹲下来，试图让自己的高度不那么有压迫性，“你很冷吧？饿不饿？需要帮助吗？”

男孩不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绿眼睛瞪着你，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你注意到他虽然极度恐惧，但眼神深处还有一种更可怕的东西——一种对一切，包括对他自身命运的漠然。他好像并不期待明天，只是本能地要活过眼下这一刻。

偷，抢……你猜想着，心里一阵发酸。他是不是靠着这些才活下来的？

你试着把购物袋里刚买的热乎乎的红豆面包拿出来，慢慢递过去一点点。“这个，给你吃，好吗？还是热的。”

他的目光立刻被食物吸引，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那是极度饥饿的本能反应。但他没有动，眼神里的警惕反而更深了，视线在你和面包之间快速移动，怀疑这是一个陷阱。

僵持了几秒钟。寒风卷过，他又剧烈地抖了一下，牙齿磕碰的声音细微却清晰。

你叹了口气，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你把面包放在你们之间的地上，然后慢慢向后退了几步，表示自己没有威胁。“吃的放在这里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洗个热水澡，吃更多东西。”

他依然死死盯着你，但当你退到足够远的距离后，他的目光猛地射向地上的面包。下一瞬间，他以一种惊人的、完全不像饿得快虚脱的孩子该有的速度猛地扑过来，一把抓过面包，然后迅速退回到墙角，整个过程中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你。

他背对着你，用身体挡住食物，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声，看得出饿极了，甚至被噎得直咳嗽，也不肯慢下来。

你看着他那副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收养他。这个念头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不能让他再待在这里。

等他几乎是用生命本能吞完了那个面包，似乎恢复了一点点力气，但眼神依旧冰冷警惕，甚至因为接受了施舍而多了几分屈辱和更深的怀疑。

你再次尝试沟通，声音放得更轻：“跟我回家好吗？我家里很暖和，有食物，有干净的衣服和床。我不会伤害你。”

他沉默着，只是用那双绿眼睛审视着你，像是在计算风险。他可能被欺骗过，被驱赶过，甚至被伤害过。信任对于他来说是奢侈品，也可能是致命的毒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寒风越来越刺骨。你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你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脱下自己厚实的外套——这个动作让他瞬间又绷紧了身体——然后轻轻将外套放在地上，再次退开。

“这个也给你。穿上会暖和点。”你看着他，“我要回家了。那个家很安全。如果你愿意……可以跟着我走。如果你不愿意……”你顿了顿，“至少穿上它吧。”

说完，你狠下心，不再看他，转身慢慢地向着巷子口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心里七上八下。你不知道他会不会跟上来，还是宁愿抱着那件外套继续留在冰冷的黑暗里。

你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审视的视线一直钉在你的背上。

走了大概十几米，快到巷口时，你忍不住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昏暗的光线下，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穿上了你那件对于他来说过于巨大的外套，下摆几乎拖到地上。他站在那儿，离你大概五六米的距离，像一个沉默的、脏兮兮的小幽灵。看到你回头，他立刻停下了脚步，眼神再次充满警告，仿佛你一旦有异动，他就会立刻逃回黑暗深处。

但他没有逃回去。

你转回头，继续慢慢地走，心脏却因为一丝微弱的希望而加速跳动。

你听到身后极其细微、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嗒…嗒…嗒…踩在积雪上，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却真实地存在着。

他跟着你。

保持着一段他认为安全的距离，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恐惧，但或许是那一点温暖和食物，或许是对“明天”那极其微小的一丝茫然的期待，让他最终选择迈出了这一步。

你不知道捡到他会带来什么。你不知道这个眼神像狼崽一样凶狠冰冷的男孩有着怎样的过去，未来又会变成何等危险的人物。

但在这一刻，你只是知道，你不能把他独自留在那个冰冷的冬夜里。

漫长的、一前一后的“回家”之路，才刚刚开始。你知道，要融化他周身的坚冰，走进他那充满警惕和恐惧的世界，还需要无比漫长的耐心和温暖。而第一步，就是让他能活过今夜，见到明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