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元照被两名内侍“请”出立政殿时,秋雨正淅淅沥沥地落下。她没有挣扎,也没有辩解,只是平静地跟着他们穿过重重宫阙,走向皇宫最偏僻的角落——掖庭。
这里与金碧辉煌的主宫殿群判若两个世界。低矮的房舍,斑驳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发霉的气味。她被带到一个狭小的房间,除了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旧木桌,别无他物。
“奉陛下口谕,明空师太即日起于掖庭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出。”内侍冷冰冰地宣布后,锁上门离去。
伍元照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窗外雨声渐大,敲打着这个被遗忘的角落。她走到唯一的小窗前,望着远处模糊的宫殿轮廓,心中并无恐惧,反而异常平静。
李治这步棋走得险,却也必要。萧淑妃的父亲联合数位大臣上书,称“妖尼惑主,干预朝政”,若他不作出处置,恐怕会引发更大的政治风波。将她暂时安置在掖庭,既是给朝臣一个交代,也是保护她的安全。
然而,掖庭并非安全之地。这里是失势宫人聚集之处,眼线混杂,萧淑妃绝不会放过这个对付她的机会。
正如伍元照所料,次日一早,麻烦就找上门来。
“新来的?出来干活!”一个粗哑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伍元照开门,见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女官带着两个小宫女站在门外,面色不善。她是掖庭的管事张氏,据说与萧淑妃有远亲关系。
“张司记。”伍元照平静行礼。
张氏上下打量她,冷笑道:“哟,这不是立政殿那位高贵的师太吗?怎么,皇后娘娘不要你了?”
身后的小宫女窃笑起来。伍元照面色不变:“贫尼奉旨在此静修。”
“静修?”张氏嗤笑,“来了掖庭,就得守掖庭的规矩。今日浣衣房缺人手,你去帮忙。”
伍元照心知这是下马威,却不争辩:“贫尼遵命。”
浣衣房内蒸汽弥漫,数十名宫人正在浆洗各宫送来的衣物。伍元照被分到最累的漂洗组,双手很快在冷水中泡得发白起皱。
“听说她以前在立政殿可威风呢,现在不也和我们一样?”不远处,几个宫人低声议论,目光不时瞟向她。
伍元照充耳不闻,专注地漂洗着手中的锦缎。这是李治常穿的便服,她认得上面的龙纹。想到他此刻可能正在朝堂上面对群臣的压力,她的心微微抽紧。
午间歇息时,一个瘦弱的小宫女悄悄塞给她一个馒头:“师太,您吃点东西吧。我...我姐姐以前在立政殿当差,说您待人很好。”
伍元照感激地接过馒头,发现馒头底下藏着一小卷纸条。她趁人不注意展开,上面是李治熟悉的笔迹:“稍安勿躁,朕自有安排。”
简短的七个字,却让她心中涌起暖流。他果然没有忘记她。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越发艰难。张氏变本加厉地刁难,分配给伍元照最重最脏的活计,还时常克扣她的饭食。更糟糕的是,萧淑妃的人开始在掖庭散布谣言,说她因诅咒皇后而被贬至此。
一晚,伍元照劳累过度,染上风寒,高烧不退。张氏却拒绝请医官,只命人将她锁在房内“自生自灭”。
迷迷糊糊中,伍元照仿佛回到了感业寺,听到了凡师太的诵经声。她又梦见李治站在海棠树下,向她伸出手...
“水...”她虚弱地呻吟着,喉咙干痛如火烧。
忽然,一股清凉的液体流入她的口中。伍元照费力地睁开眼,朦胧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伏胜?”她难以置信地低唤。
来人正是李治的贴身内侍王伏胜。他做噤声手势,低声道:“陛下命老奴前来。这是太医署秘制的退热丸,您快服下。”
服下药丸后,王伏胜又留下一些干粮和药品:“陛下让您忍耐些时日,他正在设法接您出去。萧淑妃一党近日动作频频,陛下需谨慎行事。”
“告诉陛下,元照无恙,请他勿要以元照为念,当以朝局为重。”伍元照强撑着说。
王伏胜叹道:“师太放心,老奴一定带到。另外,陛下让老奴转告,他在您旧物中发现了一本医书笔记,其中关于妇科调理的见解独到,已命太医署研究参考。”
伍元照心中一动。那本笔记是她早年所著,其中确实有许多创新见解。李治此举,既是对她能力的认可,也是在为日后她重返立政殿铺路。
王伏胜离去后,伍元照的病渐渐好转。她开始利用在掖庭的机会,仔细观察这里的人和事。她发现,掖庭虽是冷宫,却也是消息流通之地。许多被贬至此的宫人,都掌握着各宫的秘辛。
一日,她在整理废弃文书时,意外发现了几份先帝时期的旧档案。其中记载着一些宫廷旧事,包括当年长孙无忌如何助先帝登基的细节。这些信息看似无关紧要,却让伍元照对朝中权力格局有了更深的理解。
又过了半月,一个深夜,伍元照被轻微叩门声惊醒。门外站着的是那个曾给她送馒头的小宫女。
“师太,快跟我来。”小宫女神色紧张,“张司记明日要陷害您,说您偷了淑妃宫中的珠宝。”
伍元照心下一沉,随即镇定下来:“你可知道她具体计划?”
小宫女点头:“我听张司记的心腹说,明天会有人把一包珠宝藏在您床下,然后带人来搜。”
伍元照沉思片刻,心中已有计较。她谢过小宫女,嘱咐她切勿声张。
次日清晨,果然如小宫女所言,张氏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来到伍元照的房间。
“有人举报你偷盗宫中财物!”张氏厉声道,“给我搜!”
宫人们开始翻箱倒柜,很快就在床下找到一个锦囊,里面装满了珍珠宝石。
张氏得意洋洋:“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伍元照却不慌不忙:“张司记,贫尼昨日偶得一个有趣的故事,可要听听?”
不等张氏回答,她继续说道:“听说先帝在位时,曾有一桩旧案。一个宫女被人陷害偷盗,后来查明是真凶将赃物藏于冰窖的砖缝中。可惜那宫女已含冤自尽。”
张氏脸色微变:“你...你胡说什么!”
伍元照微微一笑,走到墙边,轻轻敲击一块松动的砖石,从中取出另一个锦囊:“巧的是,贫尼昨日正好在冰窖帮忙,也发现了这个。”
张氏面色煞白,那个锦囊与她手中的一模一样。原来,伍元照早已察觉她的计划,提前准备了一份“赃物”,反将一军。
“你...你陷害我!”张氏气急败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陛下驾到!”
李治大步走入,面色冷峻。他扫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两个锦囊上:“这是怎么回事?”
伍元照跪拜回禀:“陛下,贫尼今早发现张司记有意陷害,故设此局,请陛下明鉴。”
李治看向面如死灰的张氏,冷冷道:“张氏,你可知罪?”
真相大白,张氏被押下。李治这才转向伍元照,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心疼:“明空师太受委屈了。朕已查明,先前指控皆属诬陷。即日起,你官复原职,回立政殿继续侍奉皇后。”
“谢陛下。”伍元照平静叩首。
走出掖庭时,雨已停歇,天空出现一道彩虹。伍元照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囚禁她月余的地方,心中没有怨恨,只有更加坚定的决心。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去后,李治独自站在她住过的小屋里,抚摸着那张硬板床,轻声自语:“元照,再给朕一些时间。总有一天,朕会让你光明正大地站在朕的身边。”
掖庭的这一月,如同一次淬炼,让伍元照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宫廷的黑暗,也让她与李治的感情在逆境中愈发深厚。而前方,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