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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

掌心里的雪

林砚第一次见到苏拾时,是在冬至前的旧书店。玻璃窗结着薄霜,他踮脚擦霜花看里层书架,指节刚碰到玻璃,身后忽然传来纸页窸窣声——穿米白围巾的姑娘正蹲在角落,把一本泛黄的《雪国》往帆布包里塞,发梢沾着的雪粒落在书页上,瞬间化成一小圈水渍。

“这版译文绝版了。”林砚鬼使神差地开口。姑娘抬头时,他看见她睫毛上还挂着雪,像落了片小羽毛。苏拾把书举起来晃了晃,指尖在“川端康成”四个字上轻轻蹭了蹭:“我找它三年了,小时候外公总读这段给我听。”

后来他们总在旧书店碰面。林砚是建筑系研究生,总来翻五十年代的城市规划图;苏拾在隔壁中学教语文,每次都抱着学生丢的旧课本,说要找里面夹着的小纸条——有孩子写“想当雪天送牛奶的人”,还有人画了歪歪扭扭的雪人。

“你看这个。”冬至那天,苏拾把一张折成方块的纸递给他。展开是幅铅笔画,雪人戴着红围巾,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苏老师,雪化了要记得开心”。林砚低头时,闻到她围巾上淡淡的松针香,忽然说:“我知道个地方,能看见全城的雪。”

那是老城区最高的钟楼天台。雪下得细碎,林砚从背包里掏出保温壶,倒出两杯姜茶。苏拾捧着杯子呵气,忽然指着远处:“你看那栋红屋顶的房子,我外公以前就住那儿。”林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雪落在红瓦上,像撒了层糖霜。他没说,自己正在做老城区改造方案,那片房子明年春天就要拆了。

年后第一场雪落时,苏拾没来书店。林砚在她常蹲的角落等了三天,最后在学校门口拦住她。苏拾的围巾换成了黑色,眼睛肿着:“外公走了,走之前还说,等雪化了要带我去看钟楼。”林砚攥着口袋里的改造图纸,忽然把她的手裹进自己掌心——他的手很暖,能把她指尖的凉意一点点焐热。

“我带你去个地方。”林砚拉着她往钟楼走。天台上,他展开一张新画的图纸,红屋顶房子被圈了出来,旁边写着“保留建筑,改建为社区图书馆”。苏拾的眼泪落在图纸上,晕开一小片墨渍。林砚把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上,雪落在两人的发梢,慢慢融成了春天的温度。

后来老城区改造完成,图书馆的玻璃窗上总贴着孩子们画的雪人。苏拾每次翻旧课本时,林砚就坐在旁边看图纸,偶尔抬头,能看见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像那年冬天,掌心里没化的雪。

图书馆开馆那天,苏拾特意戴了外公留下的羊毛手套,指尖抚过重新刷漆的红木门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纸张翻动声。林砚正蹲在儿童区的书架旁,把一本《雪国》插进最显眼的格子里,书脊上贴着张小小的雪人贴纸——是当年学生画的那幅铅笔画的复刻版。

“你什么时候弄的?”苏拾走过去,手套轻轻碰了碰书脊。林砚抬头,眼里盛着细碎的光:“改造时特意找印刷厂做的,怕你翻书时,还能想起外公读故事的声音。”说话间,几个穿校服的孩子跑进来,围着书架叽叽喳喳,其中一个小姑娘举着蜡笔画凑过来:“苏老师,你看这个雪人,和图书馆屋顶的一样!”

苏拾顺着孩子指的方向望出去,图书馆的红屋顶上,林砚去年冬天堆的雪人还立在那里——他特意用防腐木做了骨架,外面裹着仿真雪,连围巾都是按当年图纸上的红色染的。风掠过树梢时,雪人的围巾轻轻晃动,像在和窗里的人打招呼。

傍晚闭馆时,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林砚锁上门,从背包里掏出个布袋子递给苏拾:“给你的。”打开是罐手工姜糖,糖纸印着钟楼的图案,“我妈教我做的,说冬天吃这个,手就不会凉了。”苏拾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甜意混着姜的暖意漫开,忽然想起去年冬至在天台上,他也是这样,把温热的姜茶递到她手里。

两人沿着老城区的石板路慢慢走,路灯次第亮起,把影子拉得很长。路过旧书店时,玻璃窗里还摆着那版《雪国》,只是旁边多了个相框,里面是苏拾和外公的合照,还有林砚画的钟楼图纸。苏拾停下脚步,指尖贴在玻璃上,忽然听见林砚轻声说:“明年春天,我们在图书馆的院子里种棵松吧,等冬天下雪,就能像你外公家当年那样,看见松枝挂雪的样子了。”

苏拾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眼底,像盛着星星。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掌心——和去年冬天一样温暖,只是这次,她的手不再冰凉。风里带着松针的清香,远处钟楼传来报时的声音,绵长而温柔,像在为这个冬天,写下一个未完待续的温柔注脚。

松树苗是春分那天种下去的。林砚特意选了棵油松,根系带着新翻的泥土,苏拾蹲在旁边扶着树干,指尖蹭到树皮时,忽然想起外公家院子里那棵老松——小时候她总在树下捡松果,外公就坐在竹椅上,把松果壳拼成小松鼠的样子。

“等它长到屋檐高,我们就做个树屋吧。”林砚把最后一抔土拍实,伸手擦掉苏拾鼻尖的泥点。苏拾笑着点头,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铁盒,里面装着去年冬天的雪——是她当时偷偷装在保温杯里冻着的,现在化成了半盒清水。她把水慢慢浇在树根下:“外公说,雪水养树最灵,来年肯定长得快。”

夏天来得很快,松树枝头冒出新绿时,图书馆的儿童读书角热闹起来。苏拾会在周末带着孩子们读绘本,林砚有空就来帮忙,用木头做了些小书架,还在书架侧面刻上雪人、松果的图案。有次孩子们缠着要听故事,苏拾刚翻开《雪国》,林砚忽然站起来,学着外公当年的语气读起开篇,声音低沉温柔,苏拾坐在旁边,忽然觉得阳光都变得暖融融的。

入秋时,旧书店的老板送来个包裹,拆开是本更老的《雪国》,扉页上有褪色的钢笔字,是外公年轻时的签名。老板说整理仓库时发现的,想起他们总来找绝版书,就特意留着。苏拾摸着扉页上的字迹,眼眶忽然红了,林砚把她揽进怀里,轻声说:“你看,外公一直都在帮我们找书呢。”

第一场雪落下时,松树已经长到齐腰高了。林砚和苏拾裹着厚围巾,在树下堆了个小雪人,雪人手里拿着迷你版的《雪国》,围巾还是去年那条红色的。苏拾靠在林砚肩上,看着雪落在松枝上,忽然说:“你还记得第一次在书店见面吗?我当时还以为,再也找不到那本书了。”

林砚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他抬头看向钟楼,雪落在钟楼上,像覆了层白纱,远处图书馆的灯光亮着,暖黄的光映在雪地上,格外温柔。“不止是书,”林砚轻声说,“我还找到了你,找到了我们想一起守着的冬天。”

雪还在下,落在松枝上,落在两人的发梢,没有融化的迹象。就像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柔——外公的故事、旧书的墨香、掌心的温度,都悄悄停在这个冬天,等着来年春天,长出新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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