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凛冽起来。
裴衍祯在朝堂上果然动了手。他联合几位御史,以“东厂缇骑横征暴敛、扰乱吏治”为由,接连上了几道奏折,言辞恳切,直指东厂行事不端,隐隐将矛头对准了九千岁顾渊。
奏折递上去,却如石沉大海,迟迟没有批复。小皇帝年幼,太后深居简出,朝政大权旁落,顾渊的势力早已渗透到宫廷的各个角落,这些奏折,怕是连御前都没能送到。
朝堂之上,气氛愈发诡异。支持裴衍祯的老臣们忧心忡忡,而依附顾渊的官员则冷眼旁观,甚至暗中煽风点火,等着看裴衍祯碰壁。
裴衍祯对此早有预料,却并未退缩。他知道,与顾渊这样的人交锋,一旦示弱,便再无翻身之日。
这日退朝后,裴衍祯被几位相熟的老臣拉住。
“衍祯啊,适可而止吧。”吏部尚书李大人叹了口气,“那九千岁如今势大,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李大人,”裴衍祯神色坚定,“我辈为官,当以社稷为重,岂能因畏惧权势而放任奸佞横行?东厂行事,早已失了法度,若再不管,恐动摇国本。”
“你呀……”李大人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无奈,“你以为你扳倒的是东厂吗?你扳倒的,是那位九千岁。可你想过没有,沈小姐还在他手里……”
提到沈妙,裴衍祯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又恢复了锐利:“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让他为所欲为。”
他不信沈妙是真心甘心情愿留在顾渊身边,或许,她是被胁迫的。他要做的,不仅是为了朝堂清明,更是为了……给她一个摆脱顾渊的机会。
***东厂,刑房。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铁锈与汗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被吊在刑架上,气息奄奄,显然已经受过酷刑。林薇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根沾了盐水的鞭子,面无表情。
“说不说?”林薇的声音冷得像冰,“当年宋家旧案,裴家究竟参与了多少?你把知道的都吐出来,还能少受点罪。”
那汉子艰难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却又带着一丝侥幸:“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裴大人是清官,怎么会……”
“清官?”林薇冷笑一声,一鞭子抽了下去,“到了这里,就别想着嘴硬!再不说,这‘琵琶骨’的滋味,你要不要尝尝?”
汉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挣扎着。
就在这时,刑房的门被推开了。
顾渊走了进来,依旧戴着那副金丝面具,玄色的常服上没有沾染丝毫尘埃,与这肮脏血腥的环境格格不入。他身后跟着秦军师。
“督公。”林薇立刻停下动作,躬身行礼。
顾渊没有看她,目光落在那奄奄一息的汉子身上,声音隔着面具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他是裴府的旧仆?”
“是,”秦军师上前一步,低声道,“此人曾在裴府做过管事,后来因故离府。我们查到,他当年曾负责传递过一些信件,与宋家旧案有关。”
顾渊微微颔首,走到汉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你知道的,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话语中的寒意,却比林薇的鞭子更让人恐惧。
汉子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的恶鬼。他知道,落在东厂手里,尤其是这位九千岁手里,想死个痛快,都是奢望。
求生的欲望最终压过了恐惧,他颤抖着开口:“我说……我说……当年……当年宋家被抄家,确实……确实有裴家的手笔……裴老大人……当年是御史台的主官之一,那份弹劾宋家通敌的奏折,就是……就是他牵头的……”
顾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握着拳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果然,裴家脱不了干系!
多年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如同蛰伏的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心脏。
“还有呢?”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没……没有了……我知道的就这些……”汉子连忙道,“求督公饶命……求督公……”
顾渊没有再看他,转身向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处理干净。”
“是。”林薇应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刑房内再次响起惨叫声,很快又归于沉寂。
***走出刑房,秦军师跟上顾渊的脚步,低声道:“主子,看来裴家当年确实参与了构陷宋家之事。裴衍祯现在处处与我们作对,或许……并非只是为了沈小姐。”
“或许?”顾渊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刀,“他是为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裴家欠我们宋家的,该还了。”
他隐忍多年,步步为营,为的就是这一天。不仅要复仇,还要让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付出惨痛的代价。裴家,只是其中之一。
“那现在……”秦军师问道,“是否要对裴衍祯动手?”
顾渊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他如今在朝中尚有根基,且颇得民心,贸然动手,容易引火烧身。”
他做事,向来喜欢一击致命,不会给对手留下任何反扑的机会。
“那……”
“先从他身边的人下手。”顾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断了他的臂膀,看他还如何与我抗衡。”
秦军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属下明白。”
***沈妙近来总觉得心神不宁。
裴衍祯在朝堂上与顾渊对峙的消息,她自然也听说了。她知道裴衍祯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执拗,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便不会轻易放弃。
可他面对的是顾渊啊。
那个连皇帝都要让三分的九千岁,那个手段狠戾、心思深沉的顾渊。
裴衍祯这样做,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几次想找机会提醒裴衍祯,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们早已是陌路,她的提醒,只会引来不必要的误会,甚至可能被顾渊知晓,徒增事端。
这日,她正在院中看书,青禾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小姐,不好了!外面都在传,李大人……李吏部尚书被东厂的人抓了!”
沈妙猛地抬起头,心中一沉:“李大人?为什么?”
李大人是裴衍祯的恩师,也是朝堂上少有的敢直言进谏的老臣,更是这次联名弹劾东厂的领头人之一。
“说是……说是查出李大人贪赃枉法,证据确凿,被缇骑直接从府里抓走了,听说……还抄了家!”青禾的声音都在发抖,“小姐,这会不会是……是那位九千岁故意的?”
沈妙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是顾渊的报复。是冲着李大人来的,更是冲着裴衍祯来的。
他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展现了他的权势和手段,也给了所有反对他的人一个警告。
“小姐,裴大人会不会……”青禾担忧地看着她。
沈妙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手中的书卷,指节泛白。
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顾渊的锋芒,一旦展露,便不会轻易收回。
***李大人被抓的消息,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谁都看得出,这是九千岁对裴衍祯一派的敲打。一时间,朝堂上人人自危,那些原本支持裴衍祯的官员,纷纷噤声,不敢再轻易表态。
裴衍祯得知消息后,立刻赶往东厂外,想要见顾渊,却被拦在了门外。
“裴大人,请回吧。”守门的校尉面无表情,“督公说了,他没空见你。李大人贪赃枉法,证据确凿,是按律处置,与旁人无关。”
“按律处置?”裴衍祯怒极反笑,“他顾渊说的律,是什么律?是他东厂的私刑,还是他九千岁的一言堂?”
无论他如何愤怒,如何质问,守门的校尉都只是重复着那几句话,不肯放行。
裴衍祯站在东厂门外,看着那座阴森的建筑,看着门口那些面无表情的缇骑,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袭来。
这就是顾渊的权势。可以随意捏造罪名,可以随意抓捕朝廷重臣,而他,却连门都进不去。
他猛地转身,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顾渊,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倒我吗?
你错了。
我会救李大人出来,我会让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快步离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夜色渐深,顾渊的书房依旧亮着灯。
秦军师汇报着京城的动向:“主子,李大人被抓后,朝野震动,裴衍祯去东厂外闹了一场,被拦回来了。现在京城里,没人再敢轻易提及弹劾之事了。”
顾渊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份卷宗,上面记录着李大人“贪赃枉法”的证据,每一条都“清晰确凿”。
“做得很好。”他淡淡道,“让刑部尽快审理,定了罪,也好让某些人彻底死心。”
“是。”
秦军师顿了顿,又道:“主子,沈小姐那边……似乎听到了消息,今日一整天都没出门,情绪不太好。”
顾渊翻卷宗的手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
“她会明白的。”他缓缓道,“这就是我所处的世界。弱肉强食,没有怜悯可言。”
他不需要沈妙的同情,只需要她的理解和站在他身边的决心。
“给她送些安神的点心过去。”顾渊补充了一句,声音放柔了些许。
“是。”秦军师应道,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自家主子对沈小姐,终究还是不同的。
待秦军师退下,顾渊放下卷宗,走到窗前。
窗外,月色如水,却照不亮这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黑暗中,隐藏着太多的阴谋与算计,仇恨与杀戮。
他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行走,双手沾满鲜血,内心早已坚硬如铁。
只是,偶尔想起沈妙那双清澈的眼睛,他的心,才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妙妙,等我报了仇,等我扫清了所有障碍,我会给你一个安稳的未来。
一定。
他在心中默念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安稳未来”,究竟能否实现。
而此刻的沈妙,正站在窗前,望着东厂方向那盏孤零零亮着的灯火,心中一片茫然。
她知道顾渊的狠,却没想到,他会如此毫不留情。
李大人是个清廉的好官,这是京城上下都知道的事情。所谓的“贪赃枉法”,不过是顾渊的借口。
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那个戴着面具的九千岁,他的内心深处,究竟藏着多少黑暗?
而她选择与他同行,又将走向一个怎样的未来?
一丝疑虑,如同藤蔓,悄然爬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