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在廊下枯坐了三个时辰，指尖的茶盏凉透了，天边的晚霞也褪成了灰蓝。青禾第三次来换茶时，她才哑声问：“他还没回？”
青禾喏喏道：“东厂那边来消息，说……顾大人在审裴家的案子，今夜怕是歇在衙署了。”
沈妙没再说话，只是望着阶下那丛晚菊。前几日还开得轰轰烈烈，此刻花瓣边缘已泛了枯色，像被谁揉皱的锦缎。
这已是顾渊连续第五夜宿在衙署。自裴家案起，他回来的时辰一次比一次晚，身上的血腥味一次比一次重。昨夜他倒是回了，却带着一身酒气，坐在床边看了她半宿，眼神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东西，末了只说：“妙妙，等这事了了，我们去江南。”
她当时应了好，心里却像压着块冰。江南？他手里的案子牵连了七八个世家，抄家的抄家，入狱的入狱，血腥味都快漫过城墙了，还去得成江南吗？
更漏敲过三更时，顾渊终于回来了。他没走正门，从后园翻进来的，玄色衣袍上沾着夜露，袖口隐约洇开深色的痕。
“醒着？”他声音沙哑，带着惯有的冷硬，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温度。
沈妙披衣起身，想去拿干净的衣裳，却被他攥住手腕。他的手太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指腹上的薄茧刮得她皮肤发疼。
“怕吗？”他盯着她，眼底有红血丝，“怕我手上的血？”
沈妙挣了挣，没挣开，便索性直视他：“裴家的三小姐，昨日在狱中没了，是吗？”
顾渊的手猛地收紧：“她是自尽，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沈妙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若不是你把裴家满门锁进大牢，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何至于寻死？”
“她父亲构陷忠良时，怎么没想过女儿会遭报应？”顾渊的声音沉下来，带着戾气，“妙妙，你太心软，这世道容不得妇人之仁。”
“是，我心软。”沈妙抽回手，指尖已被攥出红痕，“我软到见不得你把七岁的孩童也扔进大牢，软到听不得狱卒说裴家老太太撞墙时还喊着你的名字！顾渊，你告诉我，这到底是复仇，还是……你已经杀红了眼？”
顾渊的脸沉得像要滴下水来：“我杀红了眼？当年宋家满门被屠时，谁可怜过他们？我若不狠，死的就是我！你以为我愿意夜夜闻血腥味？”
“可你答应过我，裴家案了结，就收手的！”沈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你说过要带我校江南的！”
“我没忘！”顾渊吼出声，随即又猛地攥紧拳，像是在极力忍耐，“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那些世家盘根错节，不连根拔起，将来必成祸患！妙妙，再等等……”
“等？”沈妙后退一步，撞在梳妆台上，铜镜晃了晃，映出两人对峙的影子，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墙，“等你把京城里的人都杀干净？等你手上的血洗不净了，再带着我去江南？顾渊，那地方太干净，容不下你这双手了！”
最后几个字像淬了冰，狠狠扎在顾渊心上。他猛地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痛楚，随即又被戾气覆盖：“好，好一个‘容不下’！沈妙，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救你出火场的？是谁护着你沈家周全的？现在我杀得兴起了，你就嫌我脏了？”
“我没忘！”沈妙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衣襟上，“可我救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你那时还会为路边冻死的乞丐难过，还会把馒头分给狱卒……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顾渊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半晌，突然低低地笑了，笑声里满是自嘲：“原来你记得。我还以为，你只记得我现在这副杀人不眨眼的模样。”
他转身向外走，玄色衣袍扫过屏风，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猛地熄灭。
“既然容不下，那我便不扰你清净了。”
门“吱呀”一声合上，随后是翻墙声，干脆利落，没半分留恋。
沈妙站在黑暗里，指尖摸着铜镜边缘的花纹，那是顾渊去年亲手为她雕的缠枝莲。冰凉的铜面映不出人影，却像能照见人心，照见那道刚裂开的缝，正顺着莲纹，一点点蔓延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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