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巷口的白衬衫

十七岁的夏天，是被梧桐叶切碎的日光，是老风扇吱呀转动的声响，也是宴秋藏在课本里的半张侧脸。

那时候杨槐总穿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他坐在教室靠窗的第三排，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连握笔的姿势都好看得让宴秋心跳漏拍。宴秋的座位在他斜后方，抬头就能看见他的后脑勺——发尾微微翘着，是少年人特有的蓬松柔软。

她总在数学课上假装演算，实则在草稿纸边缘画下他的轮廓：挺直的肩线、转笔时手指的弧度、甚至是他低头记笔记时，额前垂落的那缕碎发。这些不成形的画，被她小心翼翼地夹在《诗经》的某一页，那一页刚好印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宴秋觉得，杨槐就像那片在水一方的蒹葭，看得见，却永远够不着。

他们唯一的交集，是每周三下午的大扫除。杨槐负责擦窗户，宴秋负责扫地，她总故意把落叶扫到他脚边，等他弯腰去捡时，轻声说“对不起”。他会抬头笑一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没事，顺便。”那时候的杨槐，眼里有少年人的澄澈，说话时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像夏天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汽水，清清爽爽的。

宴秋记得他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的场景：那天她在巷口的旧书店找一本《边城》，指尖翻遍积灰的书架都没找到，鼻尖沁出细汗时，身后忽然递来一本泛黄的书。“你要的《边城》，我刚看到你在找。”杨槐的声音就在耳边，她攥着书脊，指腹蹭到他残留的温度，连“谢谢”都说得含糊。后来她才知道，那本书是杨槐特意帮她留的——前一天午休，他听见她跟同桌说，想看沈从文笔下的翠翠，想知道“那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的结局。

从那天起，宴秋开始绕远路回家，只为了和杨槐走同一段巷口。暮色漫下来时，他们并肩踩着石板路，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他们聊最近看的电影，聊老师布置的作文，聊未来想去的大学。杨槐说他想考去南方，那里有大片的槐树林，春天会飘满白色的槐花；宴秋没说，她其实只想考去有他的城市，哪怕只是远远看着。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直到毕业，直到她攒够勇气，把《诗经》里的画和藏了很久的心意，一起交给杨槐。可命运的转折，来得比蝉鸣消失得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