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丛林的夜晚,在最初的死里逃生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消退后,显露出它原始而严酷的一面。湿气无孔不入,浸透单薄的工装,带走体温;不知名的虫豸在黑暗中嗡鸣,其声响放大了寂静带来的不安;远处偶尔传来的、分辨不出种类的野兽低嚎,更是为这片黑暗涂抹上未知的危险色彩。
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石,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们紧绷的神经和酸痛的四肢。新一额角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凝结的血痂和狼狈的姿态昭示着方才的凶险。志保小腿上的伤处经过简单处理,疼痛感在静止下来后变得愈发清晰,一阵阵抽痛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然而,比身体上的不适更难以忽视的,是两人之间那沉默却汹涌的氛围,以及他们依旧紧紧相握的手。
新一的掌心宽厚而温暖,因常年运动和偶尔持枪带着薄茧,此刻却以一种与他性格不符的轻柔力道,包裹着志保冰凉而纤细的手指。这接触早已超出了“扮演”或“保护”的范畴,在经历了生死边缘的狂奔与相互扶持后,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与……安心。
志保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那热度仿佛带着微弱的电流,顺着相贴的皮肤脉络,悄无声息地渗入她的血液,流遍全身,奇异地驱散了些许丛林夜的寒意和心底深处盘踞不散的孤冷。她本该抽回手的,这是她一贯的防御机制。但此刻,身体的疲惫和心灵深处某种难以名状的贪恋,让她失去了推开这份温暖的力气。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根持续发烫,幸好,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她微微偏过头,看向身侧闭目养神的新一。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点清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那紧蹙的眉头显示他即使在休息,大脑也未曾停止运转。就是这个少年,一次次将她从绝望的深渊拉回,一次次挡在她身前,面对枪口也不曾退缩。理性告诉她,这或许源于他骨子里那种不容罪恶、保护弱者的侦探本能,但心底某个微小的声音,却又忍不住去奢望更多。
“还能坚持吗?”新一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眼睛却并未睁开。他仿佛能感受到她注视的目光。
“……嗯。”志保低声回应,迅速移开视线,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博士已经重新规划了路线,接应点B在东南方向,大约还有一公里的直线距离,但实际走起来会更远。”新一继续说道,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分析,“我们需要在天亮前抵达,否则目标太大,很容易被空中搜索发现。”
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动作自然,仿佛只是到了一个需要行动的节点。掌心骤然失去的温度让志保的心也跟着空了一下,但她立刻收敛心神,点了点头。
新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然后将手伸向她:“能走吗?”
志保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受伤的小腿落地时传来一阵刺痛,让她微微踉跄了一下。新一立刻扶住她的胳膊,眉头皱得更紧:“很疼?”
“没关系,可以走。”志保稳住身体,语气平静,试图抽回手臂。
新一却没有松开,反而将她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颈,半扶半抱地支撑住她大部分的重量:“别逞强。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保存体力。”
他的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又细心地将支撑点放在她能更省力的位置。志保僵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在这种环境下,无谓的坚持确实是愚蠢的。
两人再次踏上逃亡之路,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新一承担了探路和大部分支撑的任务,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避开可能存在的沼泽和危险的植被,同时还要分神照顾行动不便的志保。汗水不断从他额角滑落,混着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显得有些狼狈,但他的眼神始终锐利,如同暗夜中的指南针,坚定地指向生的方向。
志保沉默地跟着他的步伐,大部分重量倚靠在他身上。她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血迹和丛林气息的味道,并不好闻,却奇异地带来一种实实在在的安全感。这种全身心的依赖,对她而言是陌生而危险的,但在此刻,却成了支撑她走下去的唯一力量。她不再去思考那些复杂的算计和未来的险阻,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集中在他坚定可靠的背影上。
途中,他们找到几颗可以食用的野果,勉强补充了一些水分和糖分。新一甚至设法用找到的某种具有消炎镇痛效果的草药,重新为志保处理了伤口。他的野外生存知识远超她的预期。
“跟老爸在夏威夷学的。”面对她略带探究的目光,新一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随即又陷入沉默,显然在思考着更重要的事情。
是啊,工藤优作……志保想起那位深不可测的小说家。如果“潘多拉”的线索真的与优作先生追查的悬案有关,那么他们此刻的行动,或许早已在某种更庞大的棋局之中。
经过数小时艰难跋涉,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驱散了丛林最深沉的黑暗时,他们终于抵达了接应点B——一条隐藏在密林深处、几乎干涸的河道旁。
几乎在他们出现的瞬间,一辆经过伪装的、毫不起眼的灰色厢式货车从树丛后缓缓驶出。车门打开,驾驶座上坐着的,赫然是朱蒂·斯泰琳!
“酷小子!雪莉!这边!!”朱蒂压低声音喊道,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关切。
新一扶着志保,迅速钻入车厢。车内除了朱蒂,再无他人。
“你们怎么样?”朱蒂一边快速发动汽车,沿着颠簸的河床行驶,一边透过后视镜打量着他们狼狈不堪的样子,尤其在看到新一脸上的伤和志保腿上的包扎时,眼神一沉。
“死不了。”新一简洁地回答,目光锐利地看向朱蒂,“你怎么会在这里?博士呢?”
“阿笠博士和那位小姑娘已经被我们转移到安全屋了。”朱蒂解释道,语气凝重,“你们在‘彼岸花’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本地势力、‘诺亚生物’的私人武装,还有‘潘多拉’的人都在疯狂搜索这片区域。博士联系不上你们,担心接应出问题,就通过那个加密频道找到了我们。FBI在这里有一些……非官方的资源。”
原来如此。新一稍微松了口气,兰和博士安全就好。
“数据呢?”朱蒂追问,这是关键。
志保从贴身口袋中取出那个微型数据提取设备,递了过去。朱蒂接过,小心地放入一个特制的屏蔽盒中。
“干得漂亮。”朱蒂由衷地说了一句,但脸色并未放松,“不过,麻烦才刚刚开始。‘潘多拉’绝不会善罢甘休。你们拿到的东西,是能撼动他们根基的炸弹。”
汽车在崎岖的河床上颠簸前行,试图尽快离开这片危险区域。车厢内暂时陷入了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车轮压过碎石的声音。
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终于彻底淹没了新一和志保。高度紧张后的松弛,加上身体的伤痛和极度的困乏,让志保的意识开始模糊。她的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最终,轻轻靠在了身旁新一的肩膀上。
新一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他侧过头,看着倚靠在自己肩上、已然陷入浅眠的志保。她苍白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倦容,平日里那份疏离和冷冽在睡梦中消散,显得异常脆弱。茶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地贴在她汗湿的额角,长而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仿佛即使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心疼、保护欲以及某种更深沉情感的情绪,在他心中汹涌澎湃。他想起在丛林里紧握的手,想起她不顾自身安危释放技术数据引开追兵的决绝,想起她此刻毫无防备倚靠着自己的信任……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抬起手,极其轻柔地将她额前那缕凌乱的发丝拂到耳后。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
坐在驾驶座的朱蒂透过后视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微微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车开得更平稳了一些。
新一的目光重新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亮堂起来的丛林景象,眼神却愈发深邃坚定。
证据已经到手,但战斗远未结束。“潘多拉”的威胁,对兰和博士的潜在危险,以及身边这个女孩身上背负的过去与未来……所有这些,都需要他去面对,去解决。
他轻轻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感受着肩上那微不足道却又重若千钧的依靠。
有些界限,一旦跨越,便再也无法回头。而有些心意,在生死与共的淬炼下,早已清晰如镜,无需言说。
归途依旧布满荆棘,但守护的目标,从未如此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