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厢式货车如同一个疲惫却坚韧的金属甲虫,在晨光熹微中,终于驶离了那片吞噬了无数秘密与死亡的热带丛林,汇入了通往最近城镇的、逐渐繁忙起来的土路。车窗外,异国的风景飞速后退,低矮的房屋、熙攘的早市、穿着鲜艳纱笼的行人……平凡的人间烟火气,与刚刚经历的生死时速和实验室里的残酷景象,构成了两个泾渭分明却又诡异交织的世界。
车厢内,气氛沉寂而微妙。
宫野志保依旧靠着工藤新一的肩膀沉睡着,呼吸均匀而绵长,似乎要将所有积压的疲惫和紧张尽数释放。新一保持着僵直的坐姿,不敢有大动作,生怕惊扰了她的安眠。肩头传来的重量和温度,奇异地将之前所有激烈的追逐、枪火、冰冷的算计都隔绝开来,只剩下这一方颠簸却静谧的天地。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残留的、极淡的消毒水味和属于她自身的、清冷的气息,混合着丛林夜的潮湿与尘土,构成一种复杂而真实的存在感。
驾驶座上的朱蒂·斯泰琳透过后视镜,再次瞥了一眼后座相互依偎的两人,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那并非完全的欣慰,更像是一种带着忧虑的了然。她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避开坑洼,同时保持着对周围环境的高度警惕。FBI的训练让她像猎豹一样,即使看似放松,肌肉也时刻准备着爆发。
车辆最终停在了城镇边缘一栋不起眼的、带有独立小院的二层民居前。这里显然是FBI的一个安全屋,外表朴素,内部却配备了必要的通讯和安保设施。
车子停稳的轻微震动让志保倏然惊醒。她猛地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迷茫,随即迅速被惯有的警惕所取代。当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竟一直靠在工藤新一肩上时,冰蓝色的眼眸里罕见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耳根微微发热,但她很快掩饰过去,将视线投向窗外。
“到了,安全屋。”朱蒂熄火,解开安全带,“你们需要清理一下,处理伤口,然后我们得尽快分析那些数据。”
新一点点头,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肩膀,率先下车,然后很自然地伸出手,准备扶行动不便的志保。
志保犹豫了一下,没有去碰他的手,而是自己扶着车门,尝试站立。受伤的小腿落地时依旧传来清晰的刺痛,让她眉头微蹙,身体晃了晃。
新一没有收回手,也没有多言,只是沉默而坚定地再次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支撑住她的大部分重量。这一次,志保没有再拒绝,低声道:“谢谢。”
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但新一听到了。他“嗯”了一声,扶着她,跟在朱蒂身后,走进了那栋充满未知的安全屋。
屋内陈设简单,但干净整洁。朱蒂迅速分配了房间,并拿出了备用的干净衣物和急救箱。
在新一的坚持下,志保先被安排去洗漱和处理伤口。浴室里,温热的水流冲刷掉身上的污泥、血迹和疲惫,却冲不散脑海中那些实验室的影像和逃亡时的惊险。她看着镜中自己苍白而带着细微划痕的脸,以及小腿上那包扎整齐的伤口,眼前却浮现出新一在丛林里为她处理伤口时专注的神情,以及他挡在数据中心门口,面对枪口毫不退缩的背影。一种陌生的、暖融而酸涩的情绪,在她冰封的心湖下悄然涌动,让她感到一丝无所适从。
当她换好干净的衣物,梳理好微湿的短发,走出浴室时,新一也已经快速清理完毕,换上了一身朱蒂准备的便装。他额角的伤口重新做了消毒包扎,虽然依旧带着伤,但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正坐在客厅的桌子前,面前摆放着那台从“彼岸花”带回来的数据提取设备,以及连接好的笔记本电脑。朱蒂则在一旁调试着安全的卫星通讯设备,似乎正准备联系外界。
“感觉怎么样?”新一抬头看到她,目光在她包扎好的小腿上停留了一瞬。
“好多了。”志保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将注意力集中到电脑屏幕上,“数据情况如何?”
“设备完好,数据没有物理损坏。但加密等级非常高,需要时间破解。”新一敲击着键盘,调出复杂的解码程序界面,“博士那边已经同步上线,他会远程协助我们。”
三人——或者说,加上远程的阿笠博士,四人——立刻投入了紧张的数据解析工作。客厅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仪器运行声和偶尔简短的交流。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空气中投下斑驳的光束,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暂时驱散了之前的血腥与黑暗,营造出一种近乎寻常的、专注于工作的宁静氛围。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是暗流汹涌的焦急与期待。他们都知道,这小小的设备里,可能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
时间在专注中流逝。终于,在博士远程提供的一个关键算法辅助下,一个加密的核心文件夹被成功破解!
文件夹里内容触目惊心:
【项目:普罗米修斯】最终阶段人体实验报告.pdf
【受试者招募与‘处理’记录.xlsx
【基因编辑载体V7.3副作用及‘废弃物’管理协议.docx
【与‘潘多拉’总部资金及技术往来(部分).pst】
志保点开那份人体实验报告,快速浏览着里面冰冷而详尽的数据和图表,描述着受试者在基因编辑后出现的各种恐怖畸变、器官加速衰竭以及精神崩溃的过程,最后的结论无一不是“实验失败,受试者终止”。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颤抖。这不仅仅是科学伦理的崩塌,更是对生命最极端的亵渎。
新一则快速翻阅着那份往来记录,里面清晰地显示了“诺亚生物”与数个离岸账户以及一个代号为“潘多拉之盒”的服务器之间的资金流动和技术传输记录,其中多次提到了“细胞逆向分化关键技术补全”和“APTX系列数据验证需求”。
“铁证如山……”新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怒,“这些足够让‘诺亚生物’身败名裂,也能将‘潘多拉’的部分罪行公之于众。”
“但还不够彻底。”朱蒂面色凝重地指着屏幕,“这些记录指向了‘潘多拉’,但关于其最高管理层、核心架构、以及其他类似‘彼岸花’的基地信息,依然缺失。我们打掉的,可能只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触手。”
就在这时,博士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一丝新的发现:“新一,小哀!我在分析那些技术往来数据时,捕捉到一个隐藏极深的、指向另一个地理坐标的数据包碎片!坐标经过多次加密转发,最终落点……指向欧洲,阿尔卑斯山脉某处!而且,这个坐标的加密方式,与优作之前调查那个悬案时,遇到的一个神秘信号源的加密方式,有高度相似性!”
工藤优作追查的悬案!“潘多拉”可能的核心据点!
新的线索出现了,指向了更深远、更危险的黑暗核心!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刚刚因为取得证据而稍感放松的心情,立刻被更大的谜团和更庞大的阴影所笼罩。
“阿尔卑斯山脉……”新一喃喃道,眼神锐利如鹰。他知道,这意味着斗争远未结束,甚至可能刚刚开始。
朱蒂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百叶窗一角,警惕地观察着外面:“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必须尽快将这些证据分批次、通过不同渠道送回总部,同时规划下一步行动。‘潘多拉’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会像疯狗一样反扑。”
她回头看向新一和志保,目光尤其在志保身上停留:“尤其是你,雪莉。你现在是他们最想得到的目标,没有之一。”
志保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被觊觎的处境。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开始紧张地备份、加密和传输数据,并讨论着撤离方案和下一步的行动方向。争论、分析、权衡利弊……客厅里再次充满了紧张而高效的工作氛围。
在某个讨论的间隙,新一趁着朱蒂去隔壁房间通讯联络时,状似无意地将一杯温水和两片止痛药推到志保面前。
“你的脸色还是不好。”他语气平淡,目光却落在她依旧微蹙的眉心上。
志保看着那杯水和药片,微微怔了一下。她确实因为腿伤和疲惫而感到不适,只是强行忍耐着。她没想到,他会注意到。
“……谢谢。”她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带来一丝微小的暖意。她没有看他,低头将药片服下。
新一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电脑屏幕。然而,那短暂的眼神交汇和指尖的触碰,却仿佛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确认了什么。那是一种超越了同伴或共犯的、在生死与共中淬炼出的默契与关切,如同深海下的潜流,沉默,却拥有着改变一切轨迹的力量。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安全屋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暂时的静谧即将结束,更大的风暴正在地平线上积聚。而在这暴风雨前的间歇里,某些情感的种子,已然在鲜血、谎言与共同守护的土壤中,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