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背影劈开湿绿的竹影,越往深处,闷热的潮气便如无形的网,产得人呼吸发滞。
卫临霄眉峰微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剑,直到一片交错的竹排如天然屏风横亘眼前,脚步骤然顿住。
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住,他几乎能断定,师妹就在那之后。
深吸一口气压下莫名的悸动,指节用力扒开竹排的刹那,氤氲白雾裹挟着清冽水汽扑面而来,呛得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入目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温泉景致。
肤白胜雪的后背浸在澄澈泉水中,纤秾手臂搭在石边,鸦羽长发铺散如瀑。
少女靠坐的姿态慵懒又妖冶,睫毛垂落,侧脸隐在雾里,像极了林间吸食露水的精怪。
往日里的清冷模样瞬间消散,每往前走一步,那股似兰似麝的香气便更真切一分,心跳声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膛奔到她身边。
卫临霄那双素来锋利如刀的眸子,此刻死死黏在月疏影身上,眼底翻涌的情绪炙热浓稠,连他自己都辨不清是惊是乱。
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滚动,是因为紧张,还是忐忑?
“师妹。”,低哑的唤声出口,他才惊觉,自己素来冷硬的嗓音竟也能染上这般温柔。
又是无人应答。
旖旎的心思瞬间消散,彻骨的担忧漫上心头。
卫临霄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几步跨到泉边,俯身将人从水中打横捞起。
湿透的素白里衣紧紧贴在少女身上,勾勒出起伏的曲线,他只匆匆瞥了一眼,便面红耳赤得几乎要烧起来,揽着她的双手烫得惊人。
下一瞬,宽大的玄色衣袍已罩住了少女的身体,隔着布料,那细腻的触感终于隐去,可如雷震耳的心跳却半点未降。
颤抖的语气是因为担忧师妹,还是因为……师妹?
“师妹!师妹你醒醒!”,他隔着衣料轻轻晃动少女的双肩,声音里的颤抖藏都藏不住。皱巴巴的里衣将他的衣襟也浸得湿透,怀里的人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月疏影只觉得自己从温泉的暖意里坠入了另一个温暖的怀抱,直到持续的晃动让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
雾气渐散,那张俊美却素来冷酷的脸清晰起来,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师兄?”
嗓音软糯得像浸了蜜,“你怎会,出现在我的梦中?莫非,是我……”做了春梦?
暧昧的姿态即便迟钝如卫临霄,也意识到不对。
那句撒娇似的呓语像火星溅在枯草上,更是让他血液瞬间沸腾。
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
“师妹!”,他急促地打断她,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你可有事?怎会昏迷在温泉中?你可知这有多危险!若是我没有前来,你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向师父交代!”
话一出口,他便察觉到了漏洞——他为何会来?为何能精准寻到此处?又为何要为她向师父“交代”?
可刚睡醒的月疏影脑子混沌,半点没听出异样。
她揉了揉眼睛,顺势往他怀里又钻了钻,嘟囔着些模糊的碎语,声音轻得像蚊蚋。
“算了,春梦就春梦吧,在现代我也不是没做过。”
卫临霄没听清内容,可怀中人主动贴近的动作却如此清晰。
他浑身一僵,“不可以!”
卫临霄猛地攥住少女的双肩,用力将人从怀里推了出去。
后背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将月疏影猛地推直了身体。
她瞳孔骤然一缩,睫羽颤了颤,才从怔忡中彻底回神,几乎是立刻便回头望去。
推她的是卫临霄。
少年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会有此举动,双手还僵在半空,指节微微蜷起,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错愕。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化作无声的寂静。
……
片刻后,月疏影从铜镜上收回目光。
指尖利落地将松散的发髻重新盘好,又细细抚平衣襟上的褶皱,才踩着平稳的步子走出卧室。
卫临霄正端坐在客厅的木桌前,听见脚步声,下意识抬眸,随后又故意往旁边闪躲,不敢与她对视。
耳尖却悄悄泛起热意。
反观月疏影,依旧是往日那般清冷疏离的模样,仿佛方才那如梦似幻的一切从未发生。
她的目光掠过桌案,落在卫临霄手中空了的茶杯上。
下一秒,便见她伸出两指,轻轻捏住杯沿,转身为他续满温热的茶水,再将杯子稳稳推回他面前。
温热的杯壁贴上指背,卫临霄心头一跳。
方才那瞬间的触碰,她受惊的眼神,此刻竟像一场虚幻的梦。
可他分明看见,在茶水漫过杯口的刹那,她的指尖极快地闪躲了一下。
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
“师妹……”,他迟疑着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月疏影抬眸,清冷的目光直直望进他眼底。
卫临霄正苦恼该如何解释方才自己荒唐的举动,她却先开了口,语气平静无波:“师兄,我知晓你是担心我,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所以师兄也不必苦恼,权当没有发生过就好。”
后一句她没说出口,可卫临霄从她澄澈的眼眸里读懂了。
不必介怀,也无需解释,当作无事发生就好。
心脏像是被一双柔软的手轻轻包裹住,那些慌乱,无措与懊恼,瞬间被她的平静抚平,所有情绪都由她主导。
当做没发生过?
卫临霄在心底无声反驳。
不一样了。
发生过,就是发生过。
他这些天的反常有了归处,原来他对月疏影的心思,早已超越了师兄妹的界限。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对师妹的爱护。
而方才那失控的一切,反倒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他知道,他们的关系,绝不会再局限于“师兄妹”这三个字。
未来会有无限可能,正待他们开启。
所以,解开所有不必要的误会,成了当下最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