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是午后突然倾落的，豆大的雨珠砸在教学楼的玻璃幕墙上，噼啪作响，转眼就织成一片灰蒙蒙的雨幕。白墨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画册，脚步没赶上雨势，只能退到连接两栋教学楼的长廊下，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长廊顶的雨水顺着檐角往下淌，形成一道细密的水帘，把廊内廊外隔成两个世界。他把画册抱在膝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那是本印象派画作集，莫奈的睡莲在封面上晕着模糊的蓝紫。雨风裹着潮湿的草木气息扑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白发轻轻晃动，那抹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银白，在阴雨天里像落了片未化的雪。
他没看雨，也没翻画册，只是盯着廊下积起的水洼。水洼里映着长廊的剪影，偶尔有雨滴砸进去，把影子砸得支离破碎，又很快合拢。转学来这所高中快两周了，他还是没怎么和同学说话，不是孤僻，只是不太习惯——总有人盯着他的头发看，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带着点异样的目光，让他下意识想把自己藏起来。
“你头发是天生的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白墨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清亮的眼睛里。是个黑发少年，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额前的碎发被雨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少年手里捏着一把没撑开的黑伞，显然也是来躲雨的，只是脚步停在了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他的发顶，带着点直白的好奇，却没有恶意。
白墨愣了愣，指尖攥了攥画册的边角，小声应道：“嗯，天生的。”
“哦。”少年应了一声，没再追问，反而走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隔着约莫一拳的距离，既不显得疏远，也不刻意亲近。他把伞放在脚边，外套搭在腿上，然后学着白墨的样子，看向廊外的雨幕，“这雨下得真急，刚才在操场打球，差点被淋成落汤鸡。”
白墨没接话，却悄悄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少年的黑发很软，发尾微微卷曲，侧脸的线条很干净，下颌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他似乎察觉到白墨的目光，转过头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我叫陆照，高一（2）班的，你呢？”
“白墨，高一（3）班。”他报出名字，声音比刚才稍微大了点，指尖的力道也松了些。
“白墨，”陆照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眼睛弯了弯，“这名字挺好听，和你头发还挺配，像水墨画里没掺墨的纸。”
这话让白墨愣了愣，随即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上弯了弯。还是第一次有人把他的白发和名字联系在一起，不是追问“是不是染的”，也不是小声议论“好奇怪”，而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比喻，像雨丝落在水洼里，没掀起大浪，却漾开了一圈温柔的涟漪。
廊外的雨还没停，反而更密了些，水帘把远处的香樟树遮得模糊不清。陆照没再说话，从背包里摸出一瓶柠檬味的汽水，拧开瓶盖递给他：“刚买的，没开封，你喝吗？”
白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指尖碰到瓶身的凉意，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些：“谢谢。”
“不客气。”陆照自己也开了一瓶，仰头喝了一口，发出轻微的“咕咚”声，然后又把目光投向雨幕，“我经常来这儿躲雨，这长廊视野好，能看见操场那边的梧桐树，下雨的时候，叶子绿得发亮，特别好看。”
白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几棵高大的梧桐树，阔叶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像被染过的绿绸缎。他抿了口汽水，柠檬的酸甜混着气泡在舌尖炸开，驱散了雨天的闷湿。
两人就这么坐着，没再多说什么。偶尔有风吹过，带着雨丝扑在脸上，凉丝丝的；偶尔有路过的同学撑着伞从廊下跑过，脚步声和说笑声很快被雨声淹没。陆照会时不时用指尖戳戳腿上的外套，或者转着手里的汽水罐，白墨则低头翻了两页画册，莫奈的睡莲在雨光里，竟比平时看时多了几分朦胧的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小了，檐角的水帘变成了断断续续的雨线。陆照站起身，把外套搭在肩上，拿起脚边的伞：“雨小了，我该回家了。”他顿了顿，看向白墨，“你家在哪边？顺路的话可以一起走。”
白墨也跟着站起来，把画册抱在怀里，摇了摇头：“不用了”
“没事。”陆照笑了笑，撑开伞，伞骨撑起一片黑色的阴影，“那我先走了，白墨”
“嗯，再见。”
陆照挥了挥手，转身走进渐渐稀疏的雨里，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长廊的拐角。白墨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瓶没喝完的汽水，瓶身已经蒙上了一层薄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发，又抬头望向廊外的雨幕，雨还在下，却好像没那么冷了，连空气里的草木气息，都变得清甜起来。
他重新坐回长廊的角落，翻开画册，莫奈的睡莲在眼前缓缓铺展开，而廊下的水洼里，倒映着他的白发，也倒映着渐渐放晴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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