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分那天的阳光格外刺眼，林槿微握着鼠标的手心里全是汗。
电脑屏幕上的加载图标转得像颗停不下来的陀螺，每转一圈，她的心跳就跟着漏半拍。
身后传来母亲剁西瓜的声音，刀刃砍在案板上的“咚咚”声，比时钟的滴答更让人窒息。
母亲总这样，切水果也要用对待排骨的力道，仿佛不把案板剁出印子，就显不出她的“利落”。
“查着了没？磨磨蹭蹭的！”
母亲端着果盘走进来，拖鞋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你弟弟刚才查完成绩，考得还不错！在屋里翻跟头呢，哪像你，做什么都蔫了吧唧的。”
屏幕终于刷新出成绩列表，白色的分数在蓝底表格里格外醒目。
林槿微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似的，直直落在“物理”那一栏：
96分。
比江叙衍最后一次模拟考后帮她预估的，还要多一分。
“啧，物理考这么好？”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伸手就在她后颈上拍了一把，力道重得让她差点撞在键盘上，“你抄的吧？不然就是运气好蒙对了？你以前不是总说这科最难，连及格都费劲吗？”
林槿微的肩膀僵了僵，后颈火辣辣地疼，却没敢揉。
林槿微的眼眶忽然有点发热。
不是因为委屈，是因为那些被硬生生压下去的酸涩，正从骨头缝里往外冒。
她想起那些趴在桌上演算的深夜，想起错题本上密密麻麻的红笔批注，想起每次胃痛时手边那杯温度刚好的温水。
原来那些被温柔浸润的时光，真的在试卷上开出了花。
“还行。”她低下头，假装去拿纸巾，指尖却在键盘上敲出江叙衍的QQ号。
对话框停留在考试结束那天，她发的“谢谢你”后面，还空着他的回复。
消息刚发出去，就弹出了“正在输入”的提示。
林槿微的心跳突然变快，像揣了只扑腾的小鸟。
“恭喜。”
后面跟着个魔方的表情，“比预估的好。”
她看着那行字笑起来，指尖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你的呢？肯定又是年级第一吧。”
“嗯。”他回得很简洁，却跟着发来一张照片。
是张物理试卷的一角，99分的红色数字旁边，画着朵歪歪扭扭的木槿花，和他之前在错题本上画的一模一样。
林槿微把手机捂在胸口，冰凉的屏幕贴着发烫的皮肤，像在进行一场温柔的交换。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变得轻快起来，不再像考前那样紧绷，倒像是在为这个夏天的收获唱着赞歌。
下午苏晓晓打来电话时，林槿微正在整理错题本。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炸开的烟花，带着雀跃的回音：“槿微！我看见成绩单了！你物理居然逆袭了！快说，是不是江叙衍给你开小灶了？”
“就你话多。”
林槿微翻到夹着木槿花瓣的那页，阳光透过纱窗落在纸上，把粉紫色的印记照得透亮，“你考得也不错啊，数学进步那么多。”
“那是我熬夜刷题的功劳！”苏晓晓在那头笑，“对了，班长组织了个毕业旅行，去城郊的湖边露营，你去不去？我刚才问江叙衍，他说有空呢。”
林槿微的手指顿了顿。
露营？她还从没去过。
记忆里的暑假，总是守着外婆家的老风扇，在木槿树下写作业，连镇子都很少出。
“我……”她正犹豫，就听见苏晓晓压低声音说：“听说江叙衍会带魔方，还会弹吉他呢！你不想看看？”
挂了电话，林槿微走到窗边。
楼下的香樟树长得郁郁葱葱，枝叶间藏着聒噪的蝉。
她想起考试结束那天，江叙衍站在树下的样子，校服肩膀沾着雨痕，手里的玻璃杯在阳光下闪着光。
或许，这个夏天该有点不一样的颜色。
出发去露营的前一天，林槿微特意翻出外婆织的浅紫色连衣裙。
裙摆上绣着朵小小的木槿花，是外婆生前最后的作品。
她对着镜子转了圈，裙摆扬起的弧度像朵盛开的花，让她想起学校花坛里那些粉紫色的木槿。
“穿得这么整齐，是要出门吗？不过也别太讲究了，一会儿回来还得换，白费功夫。”
“嗯，班级活动。”
林槿微把折叠伞塞进背包，那是把蓝白格子的旧伞，也是外婆留下的。
她总觉得带着这些东西，就像外婆还在身边陪着她。
露营地在城郊的青菱湖边。
大巴车驶离市区时，林槿微靠窗坐着，看见江叙衍坐在斜前方的位置。
他正低头看着本物理竞赛书，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的书页上，把那些复杂的公式都染成了金色。
苏晓晓戳了戳她的胳膊，挤眉弄眼地说：“你看他，都放假了还看书，怪不得是学神。”
林槿微没说话，只是悄悄把车窗往下摇了点。
风带着青草的气息灌进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得江叙衍的书页轻轻翻动。他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回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转了回去，耳根却悄悄泛起点红。
大巴车停在湖边时，夕阳正把湖面染成橘红色。
同学们欢呼着往下搬东西，林槿微抱着帐篷包，刚走没两步就被石头绊了下。
眼看就要摔倒，手腕突然被人攥住——是双温热的手，指尖带着点薄茧，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小心。”
江叙衍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风的凉意。
林槿微站稳后赶紧缩回手，手腕上还留着他的温度，像道浅浅的印记。
“谢谢。”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白帆布鞋，鞋尖沾着点泥，和他干净的运动鞋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帮你搭帐篷吧。”
他没提刚才的事，只是伸手接过她怀里的帐篷包，“说明书挺复杂的。”
苏晓晓在旁边冲她挤眼睛，嘴里无声地说着“嗑到了”。
林槿微的脸颊发烫，只好转身去帮别人搬烧烤架，余光却总能瞥见江叙衍的身影——他正低头研究帐篷支架，侧脸的线条在夕阳里显得格外柔和，像被精心勾勒过的素描。
等她回来时，帐篷已经搭好了。
淡蓝色的布料在风里轻轻晃动，门帘拉开着，正好能看见里面铺得整整齐齐的防潮垫。
江叙衍蹲在地上，正把一颗鹅卵石压在帐篷钉上，防止被风吹倒。
“搭得真快。”
林槿微蹲在他旁边，看见他手背上沾着点草汁，像抹了道绿色的颜料。
“以前跟我爸学过。”
他把最后一颗石头放好，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晚上有点凉，记得盖睡袋。”
夜幕降临时，湖边燃起了篝火。
同学们围坐在一起唱歌，吉他声混着笑声漫在风里。
林槿微坐在离篝火稍远的地方，手里攥着根烤玉米，甜香在舌尖慢慢散开。
江叙衍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旁边。
他没看篝火，只是望着湖面，月光在他眼里碎成一片银辉。
“你弟弟……成绩还好吗？”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夜晚的宁静。
“挺好的，”林槿微有点惊讶他会提起家人，“就是太皮了，总爱抢我的零食。”
“我家里也有个妹妹。”
他笑了笑，是那种很淡的笑，却比平时柔和很多，“总偷拿我的魔方，还爱在上面贴贴纸。”
林槿微想起他笔袋里那块贴着小熊贴纸的魔方，忽然觉得那个总是酷酷的少年，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风带着湖水的潮气吹过来，她下意识地往篝火边挪了挪，却听见他说：“冷吗？”
没等她回答，一件带着皂角香的校服外套就披在了肩上。
是江叙衍的，还带着他的体温，把夜晚的凉风都挡在了外面。
“谢谢。”她把脸埋在柔软的布料里，闻到淡淡的洗衣粉味，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物理题……”他像是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欢呼声打断。
苏晓晓举着话筒冲他们喊：“江叙衍！来一个！唱首歌呗！”
江叙衍站起身时，外套从林槿微肩上滑下来。
她赶紧伸手接住，指尖触到温热的布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他走到篝火边接过吉他，调弦的指尖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灵活，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序曲。
吉他声响起时，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他唱的是首很老的民谣，声音不高，却带着种干净的穿透力，像山涧的溪水淌过心底。
林槿微抱着他的外套，听着歌词里“夏天”“白衬衫”“蝉鸣”这些字眼，忽然觉得这个夜晚像被拉长了，每一秒都藏着温柔的秘密。
唱到副歌时，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她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篝火的光在他眼里跳动，像撒了把星星。
林槿微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却看见外套口袋里露出个小角——是张折叠的纸条。
等她悄悄展开时，篝火已经快灭了。
纸条上是用红笔写的字，依旧是利落的笔锋：“下学期分科，我选理科。”
林槿微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行字，忽然想起物理课上他讲过的动量守恒——两个相向而行的物体，总会在某个时刻交换彼此的心意，就像此刻，她的心跳和他的目光，正在这夏夜里完成一场完美的守恒。
第二天清晨，林槿微是被鸟叫声吵醒的。
拉开帐篷门帘时，看见江叙衍正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手里转着魔方。
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水面上，随着波纹轻轻晃动。
“早。”
她走过去，把叠好的校服外套递给他，“谢谢你的衣服。”
他接过外套时，指尖又和她的碰在一起。
这次两人都没躲开，像约定好的一样，让那点温热的触感多停留了几秒。
“要回去了吗？”他把魔方放进兜里，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露水。
“嗯，班长说九点集合。”
林槿微望着湖面，晨雾还没散尽，像层薄薄的纱，“这里的湖真好看。”
“以后……可以再来。”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
林槿微的心跳突然变快，她转过身，正想说话，却看见他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玻璃瓶。
里面装着半瓶湖水，还有几颗圆润的鹅卵石，瓶身上贴着张便签，是那朵熟悉的木槿花图案。
“给你的。”
他把瓶子递过来，耳根又红了，“比干花好带。”
林槿微接过瓶子，指尖碰到冰凉的玻璃，却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湖水在瓶里轻轻晃动，像装着整个夏天的阳光。她忽然想起查成绩那天，他发的那张试卷照片，99分旁边的木槿花，原来早就藏着这样温柔的伏笔。
大巴车驶回市区时，林槿微靠窗坐着，手里攥着那个玻璃瓶。
江叙衍还坐在斜前方，正低头看着书，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的发梢，像撒了层金粉。
她拿出手机，在对话框里敲下一行字：“下学期，我也选理科。”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看见他的肩膀轻轻动了下。
没过多久，手机震了震，是他发来的消息，只有一个字：“好。”
后面跟着个粉紫色的木槿花表情，是她昨天教他设置的。
林槿微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窗外倒退的树影笑起来。
蝉鸣还在继续，却不再让人觉得烦躁，反而像首温柔的歌谣，唱着这个夏天未完的故事。
她低头看着玻璃瓶里的湖水，忽然明白，有些相遇就像动量守恒，一旦开始，就会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永恒的轨迹。
就像这夏风，就算吹过了蝉鸣的尽头，也会带着木槿花的香，和那些藏在公式里的温柔，一直一直走下去。
书包里的错题本还在，那片粉紫色的印记已经淡了很多，却在每道红笔批注的旁边，都留下了温柔的痕迹。
林槿微知道，这个夏天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像木槿花总会在第二年夏天准时绽放，她和他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最温柔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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