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卷着最后一波热浪撞在窗玻璃上,蝉鸣已经稀疏了些,却依旧像根绷紧的弦,勒得人心里发慌。
距离期末考试只剩三天,教室里的空气都浸在油墨味里,每个人的桌上都堆着半人高的复习资料,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林槿微趴在物理错题本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反冲运动”那页的纸边——那里还留着片浅淡的粉紫色印记,是六月时夹在里面的木槿花瓣褪下的颜色。
胃里的隐痛又开始作祟,像有只小虫子在慢慢啃噬,她下意识地按住腹部,眉头轻轻蹙起,连带着握笔的手都有些发颤。
这两个月里,胃痛发作的次数少了很多,可每次临近考试,那熟悉的钝痛总会准时找上门。
她悄悄往桌肚里摸,想找找有没有剩下的药片,指尖却碰倒了个硬纸壳——是江叙衍上周给的薄荷糖,铁盒上印着只抱着魔方的小熊,和他第一次给的奶糖图案有点像。
“嘶……”疼痛忽然加重,林槿微倒吸一口凉气,额头渗出层薄汗。
她咬着下唇想忍过去,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轻轻发抖,连带着面前的复习卷都跟着颤。
“哗啦——”
旁边忽然传来椅子拖动的轻响。
林槿微没力气抬头,只感觉到一道阴影落在她的试卷上,带着点熟悉的皂角香。
片刻后,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她的桌角,杯壁碰撞桌面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教室里的安静。
她费力地抬起眼,看见杯口正冒着袅袅的白汽,是杯温水。
江叙衍站在桌旁,手里还拿着个空杯子,显然是刚从后排的饮水机接水回来。
他的目光落在她发白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却像深潭里的水,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喝点热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刚好能盖过周围的笔尖声。
林槿微点点头,伸手去接杯子。
指尖刚触到温热的杯壁,就和他收回去的手轻轻撞了一下——像两颗在光滑平面上碰撞的小球,带着微不足道的动量,却在接触的瞬间,激起一阵细微的震颤。
他的指尖比杯壁更烫些,温度顺着她的皮肤漫上来,像电流似的窜过手臂,直抵心口。
林槿微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攥紧杯子,指腹被热水烫得发红也没察觉,只觉得脸颊在发烫,连胃里的疼痛都好像减轻了些。
江叙衍没多说什么,转身回了座位。
他拉开椅子的动作很轻,坐下后翻书的声音也刻意放低了,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帮同学递了样东西。
可林槿微眼角的余光里,他的视线总时不时地往这边飘,像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好些了。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这两个月里,他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他依旧会在她对着错题皱眉时递来红笔,她依旧会把新摘的木槿花悄悄放在他的竞赛书旁;可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比如他会记得她习惯喝温水,比如她能从他写的解题步骤里,读出藏在公式背后的温柔。
晚自习结束时,林槿微的胃痛已经好了很多。
她收拾书包时,发现江叙衍给的薄荷糖铁盒空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那些带着清凉味的糖吃了个精光。
桌角的温水还剩小半杯,她犹豫了一下,把杯子塞进书包里——明天洗干净了,还能再装水。
走出教学楼时,夜色已经浸得很浓了。
香樟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像无数条交错的线。
江叙衍走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脚步声很轻,像在踩着她的影子走。
林槿微忽然想起六月时他送她木槿花的那天,夕阳也是这样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素描。
“明天……”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时差点撞到他怀里,“考试要带圆规吗?”
江叙衍的脚步也顿住了,月光落在他脸上,把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长。
“嗯,”他点头,声音比平时更柔些,“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大概率考圆的方程。”
林槿微“哦”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尖沾着点草屑,是刚才路过花坛时蹭到的。
那里的木槿花早就谢了,只剩下郁郁葱葱的绿叶,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空气里还飘着点粉紫色的香。
“早点休息。”江叙衍忽然说。
“你也是。”
她抬头时,正看见他转身的背影,校服后襟被风吹得轻轻扬起,像只展开翅膀的鸟。
考试当天的清晨,林槿微特意把洗干净的玻璃杯装进了书包。
走到教学楼前的花坛时,看见江叙衍正站在香樟树下背书,手里拿着本物理公式手册,指尖在“动量守恒定律”那页轻轻划动。
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他的书页上,把那些黑色的公式都染成了金色。
“早。”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声音里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
江叙衍抬起头,目光在她手里的玻璃杯上停了半秒,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早。公式背熟了?”
“差不多了,”林槿微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怕考碰撞模型的变种题。”
“万变不离其宗。”
他合上书,指尖在手册封面轻轻敲了敲,“记住矢量方向,比死记公式有用。”
两人并肩往考场走,谁都没再说话。
晨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轻轻交叠,像两条纠缠的线。
林槿微偷偷看他的侧脸,发现他的睫毛比平时更长些,阳光落在上面,像撒了层细碎的金粉。
第一场考语文时,林槿微的状态很好。
作文题目是“夏日里的小确幸”,她提笔时,脑海里最先浮现的不是外婆院子里的木槿花,而是江叙衍递来的温水、红笔写的解法,还有那个装着干花的透明盒子。
笔尖落在纸上时,带着种前所未有的顺畅,仿佛那些藏在心底的温柔,都顺着墨水淌了出来。
下午考物理时,夏风忽然变得很烈,卷着操场上的草屑撞在窗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林槿微正对着最后一道大题演算,忽然感觉试卷边角被轻轻扫了一下——是从旁边递过来的。
她抬头时,正撞见江叙衍的目光。他的试卷搭在两人的课桌中间,显然是被风吹过来的。
四目相对的瞬间,像有电流窜过,两人都愣了愣,又几乎同时移开视线,像被阳光晃了眼。
林槿微的心跳得飞快,低头时发现自己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了个小洞,和六月时那道解析几何题旁的破洞几乎一模一样。
她忽然想起苏晓晓说的话——“你俩对视时,空气里都冒着粉红泡泡”,以前总觉得是夸张,此刻却真切地感觉到,连周围的风都带着点甜。
最后一场考数学时,天空飘起了小雨。
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像在敲打着轻快的节拍。
林槿微做完最后一道题,检查到第三遍时,忽然发现卷角处有个小小的折痕——和江叙衍平时折练习册的方式一模一样。
她心里一动,悄悄往旁边看,发现他正低头检查试卷,嘴角带着点浅浅的笑意,像在为某个解对的步骤开心。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整个教学楼都沸腾了。
同学们涌到走廊上欢呼,把复习资料抛向空中,像撒了把彩色的雪。
林槿微抱着书包走出考场,看见江叙衍正站在香樟树下等她,手里拿着那个透明的小盒子——里面的木槿干花还保持着盛开的样子,粉紫色的花瓣在雨雾里显得格外温柔。
“考得怎么样?”他问,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还行,”林槿微低头看着自己的帆布鞋,雨水打湿了鞋尖,“最后那道数学题,好像和你上次讲的解法一样。”
“嗯,”江叙衍点头,把手里的盒子递过来,“给你的。”
林槿微接过盒子,发现里面多了张纸条,是用红笔写的:“物理小测成绩:92分。期末预估:95+。”字迹利落,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个得了满分的小孩。
她忽然想起六月时的物理小测,自己果然考了92分,当时只觉得开心,现在才明白,他早就把她的每一点进步都记在了心里。
雨渐渐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叙衍的校服肩膀被雨水打湿了一小块,像片深色的云。
林槿微忽然想起书包里的玻璃杯,赶紧掏出来递给他:“这个还你,洗干净了。”
他接过杯子时,指尖又和她的碰了一下。
这次两人都没躲开,像两颗心甘情愿交换动量的小球,在接触的瞬间,把藏了整个夏天的心意,悄悄传递给了对方。
“下学期……”林槿微鼓起勇气抬头,目光撞进他的眼里,像撞进一片盛满星光的湖,“还能问你物理题吗?”
江叙衍的嘴角扬起个清晰的弧度,像雨后初晴的天空:“随时可以。”
风吹过香樟树,带着雨水的清新和淡淡的花香。
林槿微看着他手里的玻璃杯,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并没有结束——那些写在错题本上的解法、递过的温水、碰过的指尖,还有藏在木槿花里的心意,都会像这杯子里的温水一样,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沉淀成最温暖的记忆。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透明盒子,里面的干花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原来有些温柔,真的能像木槿花一样,跨越整个夏天,在时光里留下永不褪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