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卷着热浪掠过教学楼,把香樟树的影子吹得晃晃悠悠。
林槿微抱着作业本走过花坛时,忽然被一片晃动的粉紫色拽住了脚步——上周还裹着绿衣的木槿花苞,不知何时已炸开了满枝,花瓣薄得像浸了水的绢纸,风过时簌簌作响,像无数只小巴掌在轻轻鼓掌。
她停下脚步,指尖刚要触到最近的一朵,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节奏不快,却带着种熟悉的沉稳。
林槿微回头时,正撞见江叙衍的目光从她发顶移开,像被风吹动的光斑,慌得往旁边偏了偏。
“开得挺好。”
他开口时,声音里还带着点刚从习题里抽离的滞涩,手里抱着的竞赛书封面蹭到花瓣,带落了一片粉紫,恰好落在林槿微的帆布鞋上。
“嗯,”她弯腰捡起花瓣,指尖捏着那点柔软的粉,“比外婆家的那棵开得热闹。”
江叙衍的脚步慢了半拍,目光落在她捏着花瓣的手上——她的指尖还沾着点草叶的绿,是刚才整理花坛边杂草时蹭到的。
他忽然想起早自习时,她对着数学错题皱眉的样子,铅笔在草稿纸上戳出好几个小洞,像只困在原地的小兽。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林槿微果然又对着那道解析几何题犯了难。
错题本摊在桌上,旁边堆着三张写满演算的草稿纸,最后都被她画了大大的叉。
胃里的隐痛又开始作祟,像有根细针在慢慢扎,她下意识地按住腹部,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这里。”一只手忽然伸到她的错题本旁,指尖点在“椭圆离心率”几个字上。
江叙衍不知何时坐到了苏晓晓的空位上,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用参数方程设点,比联立方程简单。”
林槿微抬头时,正看见他低头写字的侧影: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浅灰的阴影,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窗外木槿花被风吹动的轻响,像支安静的调子。
他写得很快,却每一笔都稳当——设参数θ,代入直线方程,消元,化简……不过半分钟,原本纠缠的步骤就变得清清爽爽,最后那个离心率的数值,像颗被擦亮的星子,落在纸页右下角。
“懂了吗?”他抬眼时,目光正好撞进她的眼里,像两滴落在湖面的雨,轻轻漾开。
林槿微点头,刚想说“谢谢”,胃里突然一阵绞痛,疼得她猛地弯下腰,手里的铅笔“啪”地掉在地上。
江叙衍的笔顿住了。
他看着她发白的脸,没说话,只是起身往教室后排走。
饮水机的嗡鸣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片刻后,他端着一杯温水回来,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喝点热的。”
他把杯子放在她肘边,指尖避开了她的手,只轻轻碰了下杯沿。
林槿微攥着杯子,掌心被温水熨得发暖,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些。
她看着错题本上那行红笔写的解法,忽然发现末尾还藏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她画错的辅助线,像在说“这里下次别错啦”。
“你怎么知道我卡在这里?”她小声问,声音还有点发颤。
江叙衍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闻言翻书的动作顿了顿:“看你戳了三分钟草稿纸。”
林槿微低头,果然看见草稿纸被自己戳出个透光的小洞,像只偷看的眼睛。
她忽然笑了,指尖摩挲着那行红笔字迹——笔锋凌厉,却在最后一笔收得极轻,像怕划破纸页似的。
后半夜的自习课,林槿微的胃痛没再加重。
她把江叙衍写的解法抄进错题本,抄到一半时,发现他不仅写了步骤,还在旁边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坐标系,坐标轴上标着“木槿花”三个字,旁边画了朵简笔画的小花,花瓣歪歪扭扭,像刚学画画的小孩画的。
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胃里的暖意漫上来,比杯里的温水更烫些。
第二天清晨,林槿微特意绕到花坛边,摘了片带着露水的木槿花瓣,夹进了错题本里——正好压在江叙衍画小花的那页。
花瓣的粉紫色晕染开来,在红笔字迹旁洇出一圈浅淡的影,像给那道冰冷的数学题,系了条温柔的丝带。
江叙衍走进教室时,正看见她对着错题本笑,阳光透过窗户,把她的侧脸照得透亮,发梢还沾着点晨光的金。
他的脚步慢了半拍,目光掠过她翻开的错题本,看见那片粉紫的花瓣时,耳尖悄悄泛起一点红。
“今天物理小测,”他放下书包,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最后一道题考反冲运动,记得动量守恒要算矢量。”
林槿微抬头时,正好撞见他转身的背影——校服后襟沾着点粉紫色的碎屑,像昨晚木槿花落在他肩上的那片,被他带了一路。
小测卷发下来时,最后一道题果然考了反冲运动。
林槿微握着笔,忽然想起他说的“矢量”,笔尖顿了顿,在草稿纸上画下箭头:设向上为正方向,火箭的动量变化为正,喷出的燃气动量就是负的……步骤写得顺畅,像沿着他铺好的路往前走,连胃里的隐痛都忘了。
交卷时,她看见江叙衍的卷子上,最后那道题的解法和她的几乎一样,只是在“负号”旁边,他用红笔圈了圈,像在给自己做标记。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木槿花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扫过走廊的地面,像片流动的紫雾。
林槿微抱着错题本走过花坛,忽然被人叫住。
“林槿微。”
江叙衍站在香樟树下,手里拿着个透明的小盒子,里面装着几朵刚摘的木槿花,粉紫的花瓣上还沾着夕阳的金。
“这个,”他把盒子递过来,指尖有点发红,“放在错题本里,比花瓣好存。”
林槿微接过盒子时,指尖碰到了他的手。
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都顿了顿,又同时缩回手,像两只被惊动的小兽。
“谢……谢谢。”
她低头看着盒子里的花,忽然发现每朵花的花茎都被细心地剪过,斜斜的切口,像怕伤着花瓣似的。
江叙衍没说话,只是往花坛那边退了半步,目光落在她的错题本上——封面上,她用红笔写了自己的名字,旁边画了朵小小的木槿,花瓣歪歪扭扭的,像在学他昨晚的样子。
“小测……应该能过。”他忽然说,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花瓣。
林槿微抬头时,正看见夕阳落在他眼里,亮得像揉碎了的星子。
她用力点头,抱着盒子往前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木槿花的影子。
晚自习的灯光再次亮起时,林槿微把那几朵木槿花插进了桌角的玻璃瓶里。
错题本摊在旁边,翻开的那页上,红笔写的解法旁,粉紫色的花瓣印晕染开来,和他画的小花重叠在一起,像两个悄悄碰在一起的影子。
胃里的隐痛彻底消失了。她拿起笔,在错题本最后一页写下:
“木槿花开了,他说反冲运动要算矢量。”
“红笔写的解法很漂亮,像他的人一样。”
“温水很甜,比外婆的红枣水更暖些。”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带进一片木槿花的香。
林槿微望着玻璃瓶里轻轻晃动的花瓣,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真的不一样了——那些曾经让她害怕的疼痛、难解的题目,都在某个人的陪伴下,变成了可以轻轻握住的温暖。
她拿起物理练习册,翻到反冲运动的章节,笔尖落下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