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林槿微走进教室时,看见江叙衍的座位旁堆着几本厚厚的竞赛辅导书。
他正低头演算着什么,晨光透过窗玻璃落在他的侧脸,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练习册上,像停着排细密的蝶。
她放轻脚步放下书包,指尖不经意碰到了口袋里的奶糖——昨晚没舍得吃,用纸巾裹了三层藏在睡衣口袋,今早又小心翼翼地转移到校服兜里。
塑料包装被体温焐得温热,小熊图案的边角都有些发软。
“早。”江叙衍忽然抬起头,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林槿微吓了一跳,手里的课本“啪”地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慌忙去捡,指尖却先一步触到了光滑的封面——江叙衍不知什么时候弯了腰,正拿着课本递过来,两人的手在半空中撞在一起,像两颗相碰的小球,带着各自的动量弹开。
“谢……谢谢。”
林槿微接过课本,脸颊发烫,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里沾着点蓝黑墨水,像极了她日记本上洇开的墨痕。
“物理作业。”
江叙衍指了指她的桌仓,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亮,“最后一道大题,辅助线画错了。”
林槿微拉开桌仓,果然看见自己的作业本上放着张便签,上面用红笔勾勒出正确的辅助线,旁边标着行小字:“力的分解要结合运动方向,别只看图示。”
字迹凌厉,却在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她画错的地方,像在轻轻提醒。
她想起昨晚趴在桌上改作业的样子,胃痛刚过的虚弱还没散尽,笔尖在纸上打颤,辅助线画得歪歪扭扭。
原来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我昨晚改了好几遍,”林槿微小声说,指尖摩挲着那张便签,“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思路卡壳了。”
江叙衍低头翻着竞赛书,书页翻动的声音很轻,“等下早自习结束,我给你讲讲?”
林槿微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投入石子的小湖。
她赶紧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啊。”
早自习的铃声像道休止符,打断了教室里的琅琅书声。
江叙衍果然拿着她的作业本走过来,坐在苏晓晓的空位上——她去办公室帮老师搬作业了。
他的手指点在错题上,阳光透过他的指缝落在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你看这里,”他的指尖划过力的分解示意图,“物体沿斜面运动,合力方向应该平行于斜面,你分解成竖直方向了,自然不对。”
林槿微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那些纠缠的线条忽然变得清晰。
她想起他说的“结合运动方向”,忽然明白过来:“就像动量守恒里的正方向,要跟着实际运动走?”
江叙衍抬眼看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像投入湖面的星光:“对,规律是死的,运动是活的。”
他顿了顿,从笔袋里掏出支红笔,“我再给你画一遍。”
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红色的线条像条引路的小溪,把混乱的思绪都归拢到一处。林槿微看着他握笔的姿势,拇指和食指捏着笔杆,指节分明,阳光在他手背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像幅简洁的素描。
“懂了吗?”江叙衍放下笔,目光落在她脸上。
林槿微点头,忽然想起口袋里的奶糖,手忙脚乱地掏出来,塑料包装发出窸窣的响声。
“这个给你,”她把奶糖往他手里塞,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昨天的谢礼。”
是颗草莓味的,粉色的糖纸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和他给的奶白色小熊糖完全不同。
江叙衍捏着那颗糖,指尖的温度透过糖纸传过来,带着点微暖的力度。
他没说话,只是把糖放进自己的笔袋,拉链拉到一半时,林槿微看见里面躺着那块粉色的兔子橡皮,正安安静静地靠在印着F=ma的白色橡皮旁边。
“下周三的物理小测,”江叙衍忽然说,目光落在她的作业本上,“考动量守恒的应用,记得多练碰撞模型。”
“嗯。”林槿微用力点头,心里像揣了颗刚剥开的草莓糖,甜得发胀。
苏晓晓抱着作业本回来时,正好撞见江叙衍走回座位,嘴角立刻扬起暧昧的弧度。
她凑到林槿微耳边,用气声说:“可以啊你,都开始‘课后加餐’了?”
林槿微的脸更红了,慌忙把作业本塞进桌仓,却不小心碰倒了铅笔盒,里面的文具哗啦啦滚出来,那块印着公式的橡皮正好落在江叙衍的脚边。
江叙衍弯腰捡起橡皮,放在她的桌角,指尖在“F=ma”上轻轻敲了敲:“下次别再掉了。”
林槿微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她头疼的物理公式,好像都变成了带着温度的符号。
就像F=ma,力的大小等于质量乘以加速度,而他给的温暖,正带着她慢慢加速,朝着明亮的方向跑去。
午休时,林槿微趴在桌上做物理题,阳光暖洋洋地晒在背上。
她忽然想起昨晚的胃痛,想起蜷缩在床上时的无助,再看看眼前清晰的思路,心里生出点奇妙的感觉——好像江叙衍的存在,比止痛药更能安抚人心。
她翻开日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
“今天他给我讲了物理题,原来力的分解要跟着运动方向走。他的红笔画得真好,像在给我引路。”
“我把草莓糖给了他,他放进笔袋了,和那块兔子橡皮放在一起。”
“胃好像没那么疼了,也许真的像他说的,找对方法,什么都能归位。”
笔尖顿了顿,她又添了句:
“学校的木槿花,好像有花苞了。”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阳光穿过叶隙落在日记本上,把那行字镀上了层金边。
林槿微合上本子,抬头望向江叙衍的座位,他正低头演算着什么,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她忽然开始期待下周三的物理小测了。
不仅因为想证明自己能行,更因为想告诉他:看,我跟着你的思路,找到了属于我的规律。
这样想着,林槿微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像颗藏在叶底的糖,悄悄甜了起来。
夜色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家里的窗棂上。
林槿微蜷缩在硬板床上,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旧睡衣。
胃部的绞痛来得又急又猛,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五脏六腑,一下下往死里拧。
她咬着枕巾,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隔壁房间里,母亲和弟弟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若是被听见,少不了又是一顿抱怨,说她净添麻烦。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闪着微弱的绿光,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
林槿微盯着天花板上那块泛黄的水渍,恍惚间竟看出点像香樟树叶子的形状。
白天在学校时,阳光透过叶隙落在课桌上,江叙衍讲题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他说“规定正方向后,矢量式里要带负号”,指尖在草稿纸上敲出轻响,像在她心尖上打节拍。
疼痛稍稍缓解的间隙,她摸索着从枕头下摸出那个小小的塑料药瓶。
拧开盖子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就着床头那杯早就凉透的白水咽下去。
药片滑过喉咙时带着涩味,让她想起下午江叙衍放在她桌肚里的奶糖——她还没舍得吃,此刻倒格外想念那点甜。
胃里的钝痛像潮水般反复涌来,林槿微把自己蜷成一团,膝盖抵着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些痛苦。
意识模糊间,白天的画面又在眼前铺开:物理课上他举着手替她解围,午休时他指尖敲在几何题上的力度,还有放学时他接过粉色橡皮时,嘴角那点极淡的笑意……这些碎片像散落在暗夜里的星子,明明灭灭,却让这难熬的疼痛里,掺进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想起自己把那块印着F=ma的橡皮放进笔袋时,指尖反复摩挲着那个公式,心里竟偷偷把它和“江叙衍”三个字画了等号。
又想起他给的那张写着“木槿花的花期很长”的纸条,此刻像片温热的花瓣,贴在胸口最软的地方。
不知熬了多久,天边泛起一点鱼肚白时,胃痛终于收敛了些。
林槿微拖着虚软的身体下床,脚步发飘地走到书桌前。
桌面上堆着半人高的课本,最底下压着那本带锁的日记本——是外婆生前送她的,藏青色的封面上绣着朵小小的木槿花。
她从笔筒里抽出支钢笔,笔尖悬在纸页上空,犹豫了很久才落下。
“五月十六日,凌晨三点。”
“胃痛得厉害,像有刀子在搅。吃了药也没用,好像比上次更疼了。”
“不敢吵醒他们,就盯着天花板看。想起学校的香樟树,叶子落下来的时候,像在数时间。”
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
林槿微咬着下唇,手腕轻轻颤抖,写下后面的话:
“今天物理课,周老师叫我回答问题,我差点站不起来。是江叙衍替我讲的题,他讲得很清楚,连正方向都特意强调了。我知道,他是怕我答不上来。”
“他给了我一块印着公式的橡皮,还放了奶糖在我桌肚里,说低血糖可以吃。其实我不是低血糖,可我没敢告诉他。”
“苏晓晓说他对我不一样,我好像……有点信了。”
写到这里,胃里又传来一阵隐痛,林槿微皱着眉按住腹部,钢笔尖在纸上划出道歪歪扭扭的线。
她赶紧翻过一页,像是怕那道线会泄露心底的秘密。
“外婆,这里的木槿花也快开了,学校花坛里有好几棵。
可我还是想念你院子里的那棵,花瓣掉在墨水瓶里,染得字都带着粉紫色。”
“你说木槿花能熬,被暴雨打落也能冒出新芽。可我有时候觉得,我好像没那么能熬。尤其是疼的时候,总怕自己撑不下去。”
“但今天看到江叙衍转魔方,他说再乱也能归位。我想试试,像他说的那样,找到属于我的规律。”
窗外的天渐渐亮透,晨鸟的叫声穿透薄雾钻进房间。
林槿微合上日记本,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了半圈,“咔哒”一声轻响,像给心事上了道枷锁。
她将日记本塞回课本最底下,上面压着物理练习册,正好是江叙衍讲过的动量守恒章节。
回到床上躺好时,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
林槿微望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光,忽然想起昨天放学,江叙衍站在香樟树下的样子。
阳光落在他发梢,风掀起他校服的衣角,他手里捏着那块粉色橡皮,指尖轻轻摩挲着兔子的耳朵。
那一刻的画面,竟比止痛药更能安抚人心。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悄悄数着:“一,二,三……”像在数木槿花的花瓣,也像在数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疼痛还在隐隐作祟,可心底却生出点微弱的盼头——等天亮了去学校,或许能在桌肚里发现新的惊喜,或许能鼓起勇气,问他一道真正的物理题。
这样想着,倦意终于席卷而来。
林槿微的呼吸渐渐平稳,嘴角在睡梦中微微扬起,像握着颗没舍得吃的奶糖,连梦都是甜的。
清晨的阳光爬上窗台时,她的书桌上,那本藏青色的日记本静静躺着,封面上的木槿花在光线下舒展着花瓣,像在守护一个少女最隐秘的心事,也像在等待一个即将到来的、充满希望的夏天。